很普通的一句话“找老丈爷”,在当时有着特殊的含意。胡子撂管了,背着钱进城里猫冬,漫长的冬天总要干点儿什么,找个女人陪着,度过走马飞尘一年中最安逸的日子,学者称为季节性婚姻。猫冬首要考虑的是安全,不然被兵、警发现就死定了。那个年代有江湖店、花柳店、大车店,店老板大都神通,他们跟警察有关系,胡子看出门道,就到这样的店里猫冬。店东有时为挣钱,舍出妻子、女儿,于是“找老丈爷”一词应运而生。
袁老板没)L女, 自然当不成老丈爷。偏偏自己的媳妇因胖因白间或因喧腾,给胡子大柜看上,是怕恶人是贪心间或其他什么,他没当成老丈爷,却当上胡子大柜的连桥(襟),本地人戏说为一眼连桥,此话过于粗俗,不便详说。开始几年,袁老板得到不少好处,黑孩子说:“我也是讲究的人,不能叫你太吃亏。”
袁老板苦涩地笑,媳妇你睡着还说你讲究,天底下有这么讲究的吗?
“你为我们当走头子吧!”黑孩子说。
销赃可获得暴利,尤其是为胡子销赃利更大。他们什么都抢,绑票勒索的东西更是林林总总,最终都要变现金。哪个胡子敢蹲在市场卖赃物?让第三者―走头子去卖,最合适的方法,胡子都这么做。
“别破大盆捧个住,当走头子吧!”胡子大柜说。
袁老板综归经不住钱财的**,为胡子销赃大发其财,有了钱再贿赂警察得到保护。太太平平过了若干年,不如意的是心疼,胖媳妇临死说了句这样的话:胡子把我造践死啦!于是就有一根刺扎进心里边拔不出来了。
“最近有黑孩子的人来吗?”常文清问。
袁老板挤挤眼,道道儿靠挤咕眼睛挤出的。民主联军来向自己打听胡子大柜黑孩子,至少他们清楚自己跟胡子的关系,他们满街贴公告,资匪、藏匪、通匪都要受到严惩,如果不及早跟土匪脱离关系,恐怕要受牵连,立功是最好的表明和脱离,他说:
“我过去是跟黑孩子有来往,刀架到脖子上,时逼无奈……”
“先不说你的过去。”常文清指明道,“我们看你现在的表现,今后怎么做。”
“当然拥护你们,拥护东北民主联军。”袁老板说。
“真心拥护?”
“不拥护我是孙子!”
骂人不疼,起誓不灵。袁老板的起誓发愿有多少含金量,常文清心里明白。
“常队长,就冲你们宽大我外甥,就该头拱地为你们办事,累折腰筋骨跑断腿我也心甘情愿。”
“别净说嘴了,来点儿实的。”
“冲放走我的亲戚……”他又说。
在113团当兵的远房外甥,守城门被俘虏,袁老板闻讯找到常文清,他已知常文清不是杠房的描金师傅而是军人,为外甥求情。其实他不求情,按对待俘虏政策,袁老板的外甥可选择参加民主联军,也可选择卸甲回家。他最后选择回家。这里边有一个投诚情节,东北人民自治军攻城时,潜伏在天意杠房做内应的人,由康国志率领去拿下至关重要的东城门,当时守东门的113团一个班。在班长阵亡后,袁老板的外甥没忘舅舅的教导,见风使舵,放弃抵抗,使康国志他们顺利占领东城门,放大部队进来。
但是,袁老板还是认为常文清帮了忙,起了作用,大军宽待了自己的亲戚,好感由此而生。
“今冬有黑孩子塔子的人住你这里?”常文清问。
“绝对没有。”
“始终没人来,鬼才信。”常文清没说出的另一部分是,你给他们销赃,往来应是经常的。
“唔,大雪前来过。”袁老板道,他说的大雪不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指的是天下大雪,对于白狼山来说,大雪是一个重要分界线,落雪封山暂时中断进出,“花舌子二先生来的,取些药品走了。”
“治疗红伤的药?”
“是,弄了不少眼药,大柜黑孩子闹眼睛,封喉了两个多月。”袁老板说。
“他们络子在哪里?”
“白狼山。”未等常文清间具体地点,袁老板积极表现,说,“黑瞎子洞。”
“他说没说有个女兵在络子里?”
“没有,可是他扯(买)了花洋布,不知做什么。”袁老板说。
“花布?”康国志惊喜道。
“袁老板说花舌子带走药品,还有花布。”常文清说,胡子弄花布干什么?亮子里布店经营花旗市布,花色鲜艳的多是洋布,专供女人做服装用的。胡子不穿花衣服,显然是给女人用。如此推理下去,女兵柳砚冰还在匪巢里,“黑孩子络子在黑瞎子洞。”
确定黑孩子络子的地点,仍然眼睁睁地望着,此季节进不了白狼山,得等大雪融化。
“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时间,雪才能化掉开山。”康国志忧心忡忡,一个月内足可以发生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她们在匪巢里,’不知要多受多少罪啊!”
生死明确,受的罪不好估计。有的胡子信条是上马不缥,下马不赌,黑孩子不是这样,上马缥下马也缥,只是不赌。对比自己年龄大的女人他看上眼的绝不放过。这些常文清都了解清楚,深深为女兵的命运忧虑,他说:“胡子不是待在一个地方,说挪窑抬腿就走,雪化了的时候,是不是还在黑瞎子洞。”
“真是难说。”
常文清盼着大雪化掉,即使那时黑孩子络子离开黑瞎子洞,他的人也要下山进城到十里香村来,跟踪便能发现匪巢。这是柳砚冰,他还关心另一个女兵,间:
“县大队剿灭几络土匪,有没有李秀娟的线索?”
“没有。”康国志说, 目前至少知道黑孩子在白狼山里,旋风络子一点线索都没有,找不到旋风给子,就等于没有女兵李秀娟的线索,他问,“文清你熟悉土匪俗规,假如给子撂管,他们会把她怎么处置?”
一般络子里没女人,大柜也不娶压寨夫人,很多江湖行当认为女人来身子(月经)不干净。例如渔场下网期间不准女人走近,怕冲走鱼群;胡子也有认为女人不吉利,不能待在给子里。两个女兵在旋风和黑孩子的络子里,说明他俩不信这些。平常应该就在匪巢中,给子暂时解散呢?常文清说:
“大柜会带走她。”
“去哪里?”
“通常带压寨夫人到活窑去,活窑安全。”常文清说,胡子大柜有女人在身边,就不来城镇猫冬。活窑是跟胡子有勾结的大户人家土窑大院,平常为胡子提供藏身、落脚的地方,马高橙短(遭灾遇难)帮助他们,“旋风要是撂管,十之八九带李秀娟到活窑去了。”
旋风的活窑在哪个村子?三江地区百十个村屯都可能有胡子的活窑,有一定数量的村屯不在根据地,一时难搞清楚哪一家。
“旋风络子撂管只是猜测,究竟怎样不清楚。”常文清说。
“王瑞森说旋风这络胡子起局在西大荒,他们轻易不肯离开熟悉的草原,趴风也该在这一带。”康国志说。
吃惯嘴,跑惯腿,草原上打劫惯惯的(已成病习)。西大荒大部分村屯成为东北民主联军的根据地,胡子不待在根据地,剩下的村屯都可能落脚。
“文清,你说我们到根据地以外的地方找一找怎么样?”
大海捞针,只要针确实在大海里,捞也比不捞强,坐等一个月他们受不了。
“按理说旋风走不太远,躲藏也应在三江境内,撂管了大柜也走不远,找找行。”常文清同意道。
康国志决定他和常文清各带一队人马,分南北两大片,他说:“你负责南片,重点是白狼山脚下的村屯,我负责北片,猛鹜留在亮子里,他一个一个重点部位秘查,寻找猫冬胡子。”
胡子进城猫冬躲在客栈大车店,还有十里香村这样花柳店,也有半掩门(暗娟)带回家中。碰巧遇到旋风或是知道旋风塔子的人,那就不是大海捞针,是捞鳖鱼、鲸鱼。
“今年春脖子短[6],雪不会化得太快,我们有一个多月时间。”康国志说,“雪化了,立刻进白狼山追踪黑孩子络子。”
小分队兵分三路,城里只留下猛鹜,他一个人一组,孤身一人便于侦察。东北民主联军驻守县城,也建立了三江县委,新的政权和山上的树木差不多,很瘦有待于茂盛。气候还很冷,以后的天气有多少次寒潮谁也预测不出来,至少亮子里居民没这本事。我们这样叙述要表明,当时当地人的心态,选一个这种心态人的典型代表,是姬家小店店主姬大甩,他的绰号来源是他无冬历夏肩搭一把白色马尾巴蝇甩子,这种轰赶蚊蝇的东西那时很时兴,不过大都放在家里,店主却带在身上,喝茶下馆子往肩上一搭,蝇甩子成为他的特征,就有了绰号―姬大甩。
猛鹜一身生意人打扮进店来,店主姬大甩下意识地取下肩上的蝇甩子抖了一下,开口道:
“先生住店?”
“嗯,住店.”
店主姬大甩鼻子好使,闻到膏药味儿,问:“做汉买卖(卖药)?"
“嗬!老板好眼力哟!"
“草汉,还是沱汉(膏药)?"
“沱汉。”
姬家小店是家江湖店,到这里投宿的多是生意人。按类分如吃梆子的―说书、唱戏;汉买卖―撂地卖药,金买卖―摇卦、摆奇门;挂子―打把式卖艺。猛鹜扮卖药的来住店,你可能疑间,三江县城解放了,调查什么公开去做嘛,干吗如此乔装打扮?前面说了,许多人还吃不准时局,发动群众尚在进行中……姬大甩对中央军和八路,用自己的话说:不知哪儿头炕热乎!
“住单间?还是住插间?”
猛鹜是来侦察的,住插间接触人多便于侦察,于是他说:“插间,都有几人间?"
“吸,只剩下一个二人间,住吗?”姬大甩问。
猛鹜觉得一道水一样的白光喇地在眼前一闪,店主甩动蝇甩子,他说:“住!”
[1]1946年1月东北人民自治军改称东北民主联军。1948年1月东北民主联军改称东北人民解放军。
[2]满语小男孩。
[3]满语父亲。
[4]焙:指合睡。旧时有称妻子焙被人。
[5]指人身上某种令人生畏的东西。
[6]从立春到开犁这一段时间称春脖子。立春早称春脖子长,立春晚称春脖子短.1946年春节后立春,即年后打春,故说春脖子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