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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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韩根儿哭声很响亮。他的哭很准时,分秒不差地在三毛愣星升空时候。关东人记时不喜欢用钟表(也没有钟表),看天,有这样的谣谚:

大毛愣出来,

二毛愣撵,

三毛愣出来亮了天。

韩根儿成了狩猎队的钟表,报时器。

“天亮了,起来!”一个人往起轰另一个人。

“早呢,再睡会儿。”一个人懒洋洋地说。

“韩根儿都哭啦。”

“哦,我怎么没听到啊!”

“装,你听到韩根儿哭声,天亮了。”

大清早,在狩猎队听到这样说不难。

韩根儿在去年成为韩把头的儿子,他母亲是索菲娅。

索菲娅的肚子在玻璃山上一天天隆起来,确切说是在韩把头的狼皮褥子上鼓起来,到了第一场雪降临,韩把头右眼直观地便可以看到那座如雪的山跳动。

“动了,他动了。像一只兔子!”韩把头观望藏匿在山坡里的一只野兔。

“动啦。”索菲娅迎合地说。

“一定是只公兔。”韩把头深入一步想象。

“你那么努力操练,该和你一样性别。”索菲娅说。

她使用了“努力操练”的词汇,在他们之间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个特指他在狼皮褥子上的特殊事件。

狩猎队灭掉花膀子队,韩把头率队往回走,索菲娅突然撵上来,拦住韩把头的马。

“你?”韩把头觉得她的行为怪诞。

“带上我,我跟你们走!”索菲娅说。

韩把头愣怔地望着索菲娅,不知所措。

“我跟你们走。”索菲娅口气坚定,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把头。

韩把头倒希望有这种结局:消灭花膀子队,干掉卢辛不伤害他的女人,那时韩把头还不知道卢辛的女人是他们谋过面的索菲娅,而且他见过就没忘记她,腰间掖着的狼卵皮烟口袋是她亲手缝制的。

“杀掉她的男人,她一定恨我。”韩把头客观地想。

“我跟你走。”索菲娅已经说得很具体了。

韩把头将信将疑,目光向卢辛的坟包飘扬一下。

“在山上我就想和你走了。”索菲娅提起铁雷那次绑架,显然让韩把头去回忆他们愉快的相识。

索菲娅即使不提这一节,韩把头也会去回想那件事。事实上,他已经见到她就走回到往事的河流,愉悦的事件河水一样漫湿他干涸的心。这个女人没忘记他们相识的事,还牢牢地记忆。无疑,她想跟自己走是真心。

吴双干咳一声,韩把头理解这声咳嗽的含意。

韩把头稍微想想,决定道:“给她一匹马!”

一个狩猎队员牵来匹从花膀子队缴获的马,索菲娅并没立即上马,眼盯着一匹白眉马,对韩把头说:“我骑那匹。”

“把白眉马牵过来。”韩把头吩咐。

索菲娅要的白眉马是她的坐骑,是卢辛送给她的。

到了玻璃山,韩把头叫人给索菲娅腾出一间房子,并说:“炕给烧热乎一些。”

“不对劲儿啊!”韩把头的屋子里,吴双说。

“嗯?”韩把头摘烟口袋的手突然停住。

“我觉得日本人玩了我们。”吴双说。

玩这个词在关东的语言中,和耍、坏、挑拨同义。如果说你让人玩了,或给人玩了,便有些上当受骗、受侮受辱的意思。

“此话怎讲?”

“守备队与卢辛有仇,打冤家他们不去,却让我们……”吴双说出自己的怀疑。

韩把头不那么看,去打卢辛是为死去的弟兄刘五报仇,不存在受人一秉,更谈不上被人玩的问题。

吴双不是见风使舵的人,但他是聪明人,能看出眉眼高低的人,把头不那么看,自己也没必要坚持。出于他们的友谊,一件事他还是忍不住要说的:“那个女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韩把头觉得吴双的问话奇怪。

“我是说索菲娅留在队里吗?”

“留去由她定。”

韩把头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吴双还是听出沉重,索菲娅与韩把头的关系微妙。

“狼卵皮烟口袋!”吴双蓦然想到那个东西,一个女人的故事,或者说一个女人在两年前就被韩把头掖在腰间了,如今活现在面前,他会对她怎么样,再没想象力的人,也能想出他们的结局。

“弟兄怕她冲走猎物,我向山神去请罪。”韩把头说。

每个狩猎队的图腾崇拜不尽相同。

韩把头从老猎人——爹手中接过枪,其实是一段枪形的桃木。桃木,人们认为它可以避邪。他成为狩猎队把头时,将这段枪形的桃木作为神供奉起来。

桃木枪摆在神案上,韩把头跪在案子前,口中念道:

老祖枪神,多多原谅,

弟子收留一女子,

保佑她带来好运,

让她供奉你……

韩把头作揖、上香、磕头。

夜晚,韩把头虚掩的门吱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直奔狼皮褥子。

白狼皮在那个夜晚,承载着一对燃烧的肉体。若干年前,它包裹的肉体——尖嘴巴狼王,曾经对短尾狼燃烧,绝不比韩把头和索菲娅逊色。

“我……”韩把头渴望地。

索菲娅发烫的嘴唇火花在闪烁:“继续操练吧!”

一句从骑兵军官卢辛那儿学来的军事用语,移花接木到**,雨后鲜花一样绽放。

“继续操练!”韩把头说。

韩把头喜欢操练,狩猎队把头的卧室里,操练持续不久。她说:“你打住了物。”

“物?”韩把头惑然。

“你的枪很准。”索菲娅诙谐地说,“再加上日夜射击!”

“喔!”韩把头翻然醒悟,又惊又喜:“是吗?”

“是!”索菲娅肯定地说。

韩把头掰着指头算时间,狐疑:“不会是卢辛的老底?”

“不是。”索菲娅说。

老底,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坚决予以否认。

韩把头没有多少生育方面的知识,男一样女一样,就那么的那么,就能生孩子。他想自己和一个女人操练数日,“猎物”出现自然而然。

“是你的种!”索菲娅说。

韩把头接受了这个说法,自己的那杆枪不能老打臭弹吧?

猎物出现的时候,韩把头产生短时的怀疑:宽阔的脸膛和大嘴,尤其是高大的鼻子,没一点韩家刀刮脸型的痕迹。

“谁强烈孩子长的就像谁。”有人这样说。

既然如此,孩子长得像母亲不足为奇了。

韩根儿有一点像韩把头,那就是响亮的哭叫。

韩把头的襁褓时代以哭名声村子,都知道韩家的孩子最能哭,全屯子都能听到。

“嚎出大肠子头子!”村人不雅地评说。

现在,韩根儿已有几个月大,哭声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