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狼犹恐如羊。——汉族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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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吴双一口气跑回玻璃山。
韩把头站在山头见一道红线在草尖上飞驰,心立刻一抖,吴双骑的是一匹红马,一根杂毛都没有的枣红马。
那时吴双紧贴着马背,身子扁成一块麻袋片,远远看去像搭在马背上的一块麻袋片。
“出事啦,老把头!”
吴双在韩把头面前跳下马,身子脱离鞍子时的动作像一只蚂蚱跳起,双腿有力登踹鞍子离开马,然后稳稳落地。
“我们中了埋伏,刘五他们全……”吴双嗓子发堵,说不下去了。
“看清是什么人没?”
“花膀子队,项点脚领头,他们在夹干道的旁的树棵子里,朝我们打黑枪。”吴双学说一遍当时遇袭遭劫的惨状。
“叫上弟兄,带上家什(武器)……”韩把头说着,从腰间解下牛角号。
呜!呜呜!
一长两短的声音,狩猎队员对此声音熟悉,他们听到把头的紧急召唤,从各角落虎跃而出,片刻就聚集在韩把头的跟前。
“弟兄们,刘五兄弟他们送皮子半路遭抢劫,人给放倒了,我们去救他们,上马!”
几十人的马队如猛虎下山,大有风卷残云之势,所经之处尘土飞扬,鸟兽奔逃,铿锵马蹄使整座玻璃山微微颤动。
韩把头率队赶到夹干道,沟壑里早恢复了往常平静景象,已经没了花膀子队半个人影儿,刘五等人的三具尸体横竖在草地上,几只乌鸦惊飞而起,嘎呀嘎呀地叫唤。他们的马匹、枪支都不见啦。
“带弟兄们回去。”韩把头决定先回玻璃山。
大家动手抬尸体,韩把头忽然大喊一声:“慢!”
抬刘五尸体的几个人住了手,刘五衣服的前襟扣子开了,敞开处伤口的血还未完全干涸,稠稠地往外冒。
韩把头走过去,亲手系上刘五的衣扣。喃喃地道:“刘五兄弟,我们回家。”
玻璃山长满了玻璃树,玻璃树是枫树的一种,秋天时它的叶子变红。玻璃山的秋天是火和血的颜色,狼奶子形状的玻璃山,红彤彤地通体透明。
一座特大坟墓,三个人合葬在一起。
刘五他们三人没有单葬,是刘五他们的心愿,从进入狩猎队起,跪地给山神磕头时起就发誓:生死相随!生同屋死同穴!
坟包很新,土还湿润润的,草叶上的水珠闪闪地发亮。
韩把头一个人坐在坟茔前,吹着唢呐,忧伤的调子在山野间飘**。他小时候在鼓乐班子当过小打(小学徒),偷了些艺,学会了一些“牌子曲”:《工尺上》、《游山》、《四破》、《一条龙》……
“嘟啦……呜哇……”唢呐声悲悲咽咽,韩把头用心在吹,他把对刘五的怀念都吹出来了。
狩猎队里刘五是韩把头最亲的人,当年他们一起在松花江渔场捕鱼,刘五是公认的神鞭,刘五用鞭子竟然能赶走鱼群。本来他们俩在船上干得好好的,刘五在岸上捡到一个闯关东的女子,便把她悄悄藏到窝棚里,谁知这个女人总想看看刘五他们怎么样捕鱼,就到了下网的河边去。正巧被船老大撞见:
“你是谁的女人?”
“刘五的。”女人说。
“到渔场来你会‘冲’走鱼。”
“怎么会呢?刘五骑在我身上,摇动鞭子口喊我是一条鱼,骑着我往网里赶鱼……”
船老大甩袖子而走。
当晚起了网,空空的一网,没鱼。
船老大想到犯禁忌的女人找刘五:“你骑一个女人?”
“是。”
“你说她是一条鱼?”
“是,老大。”
“狗屁!刘五你给我滚!”
刘五不愿意离开船,韩把头也上前说情:“老大,留下他吧,他会赶鱼。”
船老大思忖之际,骤然“扑通”一声,有人跑来:“跳河啦!”
“谁跳河?”船老大问。
他们一起跑到河边,闯关东的女子已经被卷入旋涡。
“小翠!”刘五撕肝裂肺地喊。
小翠显然是闯关东女子的名字。
“小翠啊!”刘五要跳河去救。
韩把头一把给拽住:“她进了老虎窝子,没救啦!”
刘五望着吞噬闯关东的女子的河,一颗眼泪都没掉,举起带在身上的那把赶鱼的鞭子,扔向凶险的旋涡。
“你不能留下吗?”船老大试探性地问。
刘五朝船老大硬硬地笑,什么也没说,大动作地背起手,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溜星地走出渔场。
船老大的脸庞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渔场是不许人背着手走路的,他们认为背是背气,很不吉利,据说见到背着手走的人,拉不上鱼网来。
刘五用这种最狠的方式咒船老大,等于当众扇了船老大的嘴巴。
刘五走了,韩把头也随他走了。
“我一辈子也不打鱼啦!”刘五发狠道。
“我也是。”韩把头说。
捕猎终归是他们最热爱的行道,即使不捕鱼,富饶的关东有的是可捕猎的东西,民谣唱道:“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沙锅里。”还不仅仅是这些,东珠(朝廷贡品)、旱貂水貂、鹿和飞龙……林林总总宝物盛产。
“我们撵大皮子(猎貂)去!”刘五提议。
韩把头立即响应:“撵大皮子!”
撵大皮子是渔猎行中最最苦的,在早干这一行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为了生存进深山老林去猎貂。
韩把头和刘五背上干粮、简易锅灶,钻进了老林子里,开始了充满惊险的猎貂生涯……
嘟啦……唢呐声音噎住,韩把头吹不下去了。
他用衣袖揩了下眼角,转过身去:“刘五兄弟,我向你保证,一定给你报仇,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