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市政府大楼前停着一辆四轮子,这种农用拖拉机是不准进城的,何况还拉来了男女老少二十几人,显然是起了大早,在交通警察上岗之前进的城。至于红灯电子眼的什么他们不管。
上访的人拿四轮子当舞台,正上演一场戏。他们为醒目打着长长的条幅,上写着:青天大老爷,帮我们找找亲人!
门卫将他们拦在大门外,即使不拦他们也不想进院,这个规矩他们还是懂的。
“你们谁是带队的?”信访办主任出面,问。
“我,我是屯长。”查屯长上前,说,“领导,我们屯子十三个人,由葛大眼带到罂粟沟挖煤,可是虎拉巴的(突然),都和家里断了联系,来人找了都说没有。”
“你们是哪儿的人?”信访办主任问。
“将军岭。”
“将军岭在哪儿?”信访办主任问。
“远挠子去啦。”查屯长说。
“找人到罂粟沟矿区,怎么带人到这儿来啦。”信访办主任说。
查屯长反问:“罂粟沟是不是归市政府管?”
“是。”信访办主任说。
“这不结了,找正道了。”查屯长说。
那时,陈副市长正等着海建设和煤炭局长的到来,大门前的吵嚷惊扰了市长,他问秘书:“怎么回事?”
“一伙外县的农民来找人。”秘书说。
“找什么人?”陈副市长问。
“说是他们屯子的十三个人,由原屯长带队来挖煤,突然都与家人失了联系,派人找遍罂粟沟矿区,没找到人,他们怀疑出了矿难。”
“矿难?”陈副市长一愣。
“是,他们说电视上有出矿难不报的,于是他们坐着小四轮子,从一百多公里外赶来……”秘书详细向陈副市长汇报。
陈副市长听到矿难为之一愣事出有因,检察院反贪局派人到鬼脸砬子煤矿办案,事先和他打了招呼,说那里可能存在重大案情,公安局的专案组进驻前,梅国栋专门到陈副市长办公室,向他讲了进驻的理由。
鬼脸砬子煤矿与一个人相连,这个人又是老同学,公检两家都到矿上办案,看样子要出问题。公一半私一半,陈副市长昨晚叫海建设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关起门密谈。
“建设,我俩说话就不绕了。”陈副市长开门见山,问,“你和鬼脸砬子煤矿有没有关系?”
关系,海建设咀嚼关系的含意。
“不好说,还是不愿意说?”陈副市长问。
“都不是。”海建设说。
“我们是老同学,可以说最亲最近,能帮助你的我责无旁贷。”陈副市长语重心长地说。
海建设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使用老同学的称呼,让他感到格外亲切,同学、战友、兄弟有时意义相同,在此时此刻,陈副市长以老同学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海建设不能不考虑他的问话了。
“是不是听到有些反应?”海建设问。
“如果是反应就好了。”陈副市长说,“鬼脸砬子煤矿的卐井有重大隐情,公安、检察两部门已立案,市政府决定派你们安监局和煤炭局到矿上去,配合公、检工作。”
“事态有那么严重?”
“建设,炸卐井是你力主的,你没发现该井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海建设一概装不知。
“张扬是你手下的科长,不知你管得怎么样,他做的事是不是你批准或默许的呀。”陈副市长瞥眼海建设一只垂吊的空袖筒,表情里有了惋惜,说,“你是安监战线上的英雄啊!”
陈副市长没有说出下半部分的话,海建设也听出来了,意思是,你这个英雄别让手下的人玷污和毁誉。
“既然你心有底,我就不说了,明天上午你和煤炭局长过来,我们研究一下进驻鬼脸砬子煤矿的事。”陈副市长说。
“陈市长,信访办的人劝说不了……”秘书说。
“我下去见见他们。”陈副市长和秘书一起下楼。
有人喊了声:“陈市长来了!”
查屯长导演一样指挥上访者,喊着号子:“嘿!一、二!”
上访者齐声地:“青天大老爷——”
“哎哎,你们乱喊什么,这是咱们的陈市长,有事说事吗。”信访主任加以制止。
“陈市长,我们屯的葛大眼……”查屯长开始向陈副市长陈述。
海建设的车给围观的人群拦在大门前,他从车上看见人群中的陈副市长,略微思忖,对司机说:“我们先离开,过会儿再过来。”
司机是局长肚里的蛔虫,单位里办公室主任和司机,是两位揣测领导心理的大师,局长的一个眼神他都能够理解到骨髓。海建设的司机同样具备这一功能,他把车驶入开运街,开运街是盘山最宽最长的街,它像一根绳子,一头系着市区,一头系着罂粟沟矿区。
此刻,海建设觉出这条街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自己的辉煌是从这条街延伸出去的,那么毁灭也是要从这条街走回来。想到这儿,海建设脸色寡淡起来,像是缺乏营养和患着大病。
司机敏感到局长神情变化,既然是消磨时间,他将车并入慢车道,那样可靠近街旁花草,晚开的鸡冠花、串红、高粱菊什么的,给局长带来好心情。
鲜花慢慢向后退去,海建设的心情神奇地好起来。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很快接通:“喂,小安,我是爸爸……哦,有点事儿,你今晚回家一趟。把船船带回来!”
司机见到局长的笑脸,他理解喜色来自天伦之乐,急忙说:“那我们去鱼市转转。”
“你呀,算是把我吃透了。”海建设说。
“船船爱吃煎鲇鱼。”司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