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进了铁锅山。
走出北山耿蕾的别墅,他避开城镇村屯,选了大致的方向进山,通缉令不会贴到每棵树和每块石头上,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相对安全。
现在看来金兔村人冤枉了常老尿子,此次老鹰下山报复,不是他若干年前埋下的祸根,是黄毛新近惹怒了老鹰。
偷窃时代练就了黄毛飞檐走壁的绝技,山体总比水泥块楼房好攀爬。他决定到崖顶上睡觉,那上面安全。
老鹰敢向狼甚至黑熊进攻,但对人类与生俱来就恐惧。当黄毛爬上来,将它们的老巢扔下谷底,它们尖叫飞走。
黄毛心里没谁领地的概念,平整的石头睡上一觉很美,太阳晒热了石头,身子挨上去十分温暖。他舒服地睡觉,金兔村正遭遇成群结队的老鹰袭击。
“天上黑鸦鸦的是什么?”村长老婆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喊砌猪圈的丈夫。
宋村长扔下手里的瓦刀,抬起头来望天,是黑色飞翔物体。他很快认出来,跑向村子,喊:“老鹰来啦——!”
片刻,全村人粗细、高低不同的声音响起,连成一片:
“老鹰叼小鸡喽!”
“老鹰叼小鸡,哈嘶!”
村人这不是去轰老鹰,而是轰赶、吓唬鸡。得到主人警告的家禽纷纷躲藏起来,以逃避老鹰捕杀。
宋村长带领全村人战胜了老鹰,他正和村人弹冠相庆,老婆慌张地跑来,远远地喊:
“老宋,你爹死啦!”
全村人愕然,谁不知道宋村长爹十几年前就死啦!
宋村长猛然醒过腔来,撒腿往家里跑,比鹰追的逃命兔子还快。
“他的大白鸟给老鹰叨死了!”村长老婆对村子人说。
老鹰呆的地方既安全又安静。连日来黄毛没睡一个囫囵觉,逃离青苹果酒店后,他日夜警惕,怎样安稳啊?此时,他懒在石板上,像一只蜗牛牢靠地附着在某种物体上,不用担心掉下去和受外界干扰。
身心安静下来,他得意地走回到突发事件之初。
黄毛说九花的肚子疼,我得去看看,安姐说你不是叫小慧过去陪伴她了吗?
“我还是不放心。”黄毛走向房门。
“你不带走?”安姐手举着三角形彩色的棉质东西,问。
“放你这儿吧!”黄毛说。
“九花问你裤头哪儿去了,你怎么说?”
“嘿嘿,就说落在你这儿啦。”黄毛走了出去。
假若黄毛从安姐房间出来直接进九花房间,事情又是一种结局,小慧、九花不一定死。杀手抬起枪嘴几乎和黄毛走过九花房间是同一时刻,他要是推门呢?
黄毛回到办公室取药,对付两个女人他使用药。他在办公室喝下那片药,到卫生间撒泡尿,走向九花房间——已经是命案的现场。
手摸到门把手时,他听见噗的一声,比撕布的声音粗粝,这是最后射向小慧的一枪。
黄毛有钥匙,他迅速打开门,一个男人的背影在窗口消失。血淋淋的场面使他惊骇,九花、小慧双双中枪,血正汩汩朝外冒。他伸手摸了下九花颈部,已经触摸不到脉搏,后来刑警在现场提取的指纹就是这样留下的。黄毛不知道这些,做出了更令人费解的行为,逃离了酒店。
一口气跑进北山,至于为什么来北山黄毛自己也不清楚,出了酒店遇到一辆出租车,上了车。
“去哪儿,师傅?”司机问乘客。
“随便。”黄毛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司机载过这样的乘客,说随便去哪儿。反正你付车费,开车在街上转悠。这个司机更聪明,他有事去北山,公私兼顾,拉黄毛去了北山。
黄毛抓紧手包,里边有几部手机,逃离酒店时,他朝手包里塞钞票,同时塞进几部手机。
“师傅,你还去哪儿?”到了北山,司机试探性地问。
“这是……”
“北山。”
“北山,北山。”黄毛付了车费下车,走进夜色之中。
黄毛背着灯光走,别墅区灯火辉煌,几家高消费的酒店、娱乐场所开在这里。往黑暗里走,越黑的地方越好,山里是最黑的地方。
走不动时黄毛坐下来,头脑给山风渐渐吹清醒。
“为什么要跑,我又没杀人。”他扪心自问。
人在突发事件面前表现得莫名其妙,事后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这样做。黄毛想想自己是怎样做出逃离酒店而没报警的决定的,当时他心里极度恐惧,此前偷了本市高官的手机,破译了手机上极端私秘的内容,以为高官派杀手来杀自己,赶快逃走。
“一定是误杀,杀手是冲我来的。”黄毛身靠老树干上想。
死去的九花穿着宽敞的纱裙,渐渐隆起的小腹在纱裙下轮廓凸现边缘柔和。他很熟悉那块地方,一年辛勤耕耘,成果玉米一样秀穗。农谚云:六月六,看谷秀穗。他和九花抽穗开花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九花发觉黄毛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成长,就告诉了他:
“我有小毛啦。”
“你说什么?你不是设了两道岗吗?”
两道岗是他们两人使用的特别语言,说隐语也行。起初,他们都不想出现果实,那会儿黄毛还有妻子孩子,还有预备梯队安姐,排号也排不到九花。
“我布了两道岗。”九花很有把握地说。
黄毛听说有了小毛,这是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我偷偷撤了岗。”九花意识到自己任性,如此大事没和他商量,知错了,说,“处理掉吧。”
不料,黄毛说:“处理小毛?我要小毛!”
九花那一刻激动得想哭,小毛对于她的意义不仅仅是颗果实,更是拴马桩,拴住黄毛。
九花穿着宽敞的纱裙在他面前旋转,她的身体只是中间小小的一部分,他欣赏的目光落上去,像看塑料薄膜大棚里一棵茁壮成长的蔬菜。
如今这棵蔬菜给人砍倒,连同小毛。
“是谁杀了她?”黄毛咽不下去仇恨这口气,他握紧拳头擂石头,擂大山发誓找到凶手,为九花报仇,“我要亲手杀了他!”
这样一想,黄毛觉得逃出来对了,不是不相信警方,亲自报仇痛快。
黄毛毕竟做过井东市盗窃团伙老大,积累了大量犯罪经验。分析不难看清来龙去脉:手机——惹祸——杀错人,九花替自己死的。
既然是手机惹的祸,他开始回想破译的手机内容。总共偷来四部手机,财政局长、人事局长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破译,组织部长的手机黄毛最不感兴趣,提拔用人的事,包括部长自己的提拔,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部长要提拔她,之间免不了有些交易。
“没意思。”男女私情的事黄毛不感兴趣,扔掉部长的手机。马市长的手机内容很多,引起他浓厚的兴趣……
一只丧失领地的老鹰飞回来,飞得很低,黄毛感觉到了翅膀带起的风,一股浓郁的松香味儿,昨晚它一定在黑樟松上过的夜。
黄毛无法安静地回想已发生的事,不得不对付这只老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