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回到了沙市,比申大浩早到三天,这也是计划中的一个细节,无数个细节构成了捕捉麦穗儿的完美计划。
在蓝河,张磊说:“我先回去几天,为你回去做好必要的铺垫和准备。”
“好。”申大浩说,“我交代一下工作。”
申大浩是副局长,分管刑侦,手头正办着一个案子,需要移交,去沙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沙市的情况他清楚,这个案子更为复杂。
“萧局给你安排了水利宾馆。”张磊说,“你住303,隔壁的304住着我们的人,他们随时增援你。”
“我下火车直接去哪儿。”申大浩说。
张磊讲安排,他说:“你到后的消息,萧局指定人透露给麦穗儿,说你给一个女孩来扫墓。然后你呆在房间里,外边的事,由我们来做。”
申大浩的心飞回到故乡的墓地,在那个壮烈的女孩坟前,他要献上她生前喜欢的紫玫瑰花。
“生活就是爱。”田晴重复一个诗句。
田晴爱生活,爱世间的一切,白天、夜晚、山石、树木、小鸟、云和雾,她的生命长度只有二十二岁,是一伙恶人制造的悲剧。
“我给田晴扫墓。”在研究以什么理由回沙市时,申大浩说,“我早该给她扫墓。”
张磊心里清楚那个死去的女孩在他心里的位置,他说的是心里话,任务完成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墓地去看她。
“我去看看她,差不多有四年没见她,应该去看看。” 申大浩语调充满伤感,眼神是深深的忧戚。
张磊看到一次分割,枝条和叶子的分割,强暴掉下的叶子很新很新,看来让人忘记刻骨铭心的事并非易事。
“她的死与麦穗儿的出卖有关。”申大浩自始自终都认为四年前,由于麦穗儿的出卖,才使田晴落入魔掌,才有了悲惨的结局。
也许,坟墓里的人阳光下的青草那样安详,没有任何欲望,一个生命没有幸福和痛苦,才是美好的,因为幸福无限,痛苦极度。
归来的火车上,张磊这样想着。他手捧一本书读,是蒲宁的自传性小说,咀嚼大师的话:在这个莫名奇妙的世界上,无论怎么叫人发愁,它总还是美丽的……
“可是许多人永远看不到美丽,例如田晴。”张磊深为那些遭暴行夺走生存权利的人们惋惜。
张磊拎着只咸水鸭回到专案组驻地,说他回趟老家,带回家乡特产正宗咸水鸭,天知道他的家乡产不产咸水鸭,就像满街是土渣饼,谁说得清哪个是正宗。
“张队鸭子很好吃。”王芃分只鸭子大腿,赞道。
“不能叫张队鸭子,是张队家乡的鸭子。”孙学民半开玩笑地说,“王芃,你知道鸭子的特指吗?”
“谁不知道啊,男……”王芃倒没羞涩那个话题,说,“男人到了这个份上,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挣钱嘛。”孙学民说。
“瞧,吃鸭子你们就借题发挥鸭子,要是吃老虎,还联想什么?”萧剑锋加入玩笑行列。
“谈虎色变。”刘晓天说。
“萧局,老虎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谁敢吃呀?”王芃说。
“哦,我倒忘了这个茬儿。”萧剑锋说。
大家说笑一阵,消灭了一只鸭子。
一只小鸟在窗外老山榆树上嘹亮地唱,每个人外表轻松,内心都在薄薄的冰面上行走,相对的谨慎。如果在他们中间挑出一只小鸟,那就是王芃,捕捉麦穗儿的计划还没传达到她,四名刑警在她眼里,就是快快乐乐地吃张队鸭子,无拘无束地开玩笑。
没有心理负担,就如没浸湿的棉花,轻飘而自由。
“我记得有一段太平鼓词,”王芃完全把专案组的午饭当作平常的午饭,饶有兴趣地吟那段鼓词:
你也高来我也高,狸猫倒把猛虎教。
穿山跳涧都教会,猛虎变脸要吃猫。
猛虎要把狸猫撵,狸猫上了柳树梢……
“猫留一手,没教老虎上树。”张磊说。
王芃接下去道:
猛虎跪在溜平地,叫声师傅你听着:
穿山跳涧你都教会,上树的方法你咋没教?
狸猫这里忙回话,叫声徒儿你听着:
教徒不教无义之徒,教成之后还想吃我狸猫。
愉快的午餐后,各忙各的工作。孙学民对刘晓天说:“有人看见马疯子鼓捣药。”“谁是马疯子?”张磊问。“换肾的是革委会马主任……”孙学民简单讲了那个尘封旧案。
药?孟长安死于杀手的毒药,刘晓天说:“这条线索挺重要。”
“萧局,我俩去查。”孙学民请示道。
“学民认为有必要,去查吧。”萧剑峰批准。
他们一起走了,坐汽车走的。
萧剑锋和王芃谈话前,杀手只是一种概念,或一个词汇。这个杀手确实存在,就藏在某个角落里,像条蝰蛇躲避太阳而藏在阴暗处。
“王芃,假如我告诉你,杀手就在你身边,或是你的最熟悉的人,你将怎么看。”萧剑锋要做些必要的铺垫,说。
“萧局,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啊。”她权当玩笑。
“你认为是玩笑。”
王芃点点头。
“为什么?”
“萧局,杀手怎么能在我们的身边呢?我们梦里寻他千百度……”
“那么,蓦然回首呢!”
王芃见到萧剑锋一脸的严肃,觉得不是开玩笑。
“王芃,你认为什么人能徒手攀爬上二楼,杀人现场没留下一点痕迹?”
“杀手,职业杀手。”
“还有一种人可以做到这些。”
王芃索解的目光望着萧剑锋。
“警察,刑警。”
啊! 王芃惊诧。
“经过特殊训练,有丰富的刑侦的经验的人,才杀得了一个出色的刑警大队长。”萧剑锋说。
显然不是耸人听闻,王芃参加过侦破警察杀警察的案子——王克艰暗杀沈江局长,今天萧局的说法,她还是有些震惊和迷惘。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萧剑锋提问:你觉得我们从旧案中寻杀手踪迹的侦查思路对不对?
“徒劳。”王芃直白地说。
“讲讲理由。”
“萧局你都看到了,多日来我们阅读的都是些什么案子呀?走夜女杀老板,更离谱的是文革时期的尘封旧案也给翻出来,七百年的谷子,八百年的糠都折腾出来了,这里边能有杀人凶手吗?”
“你开始就这样认为?”
“对。”王芃越说越激动,已没什么顾忌:“恕我直言萧局,你不像领导大家破案,倒像做一场游戏。”
“游戏?”
“低能小儿的游戏。”
“嚄,你这么看?”
“有几个案子与孟队不搭边儿,有的只是他领导或牵头破的案,根本不存在谁记他的仇,有谁要杀他。”王芃和盘托出心里想法。
“王芃啊,你想得很对。”萧剑锋给予肯定,问:“我如果说,是我故意这样做的,你会不会说我狡辩呢?”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就是说,一开始我就知道在旧案中找凶手,是一条弯路,明知弯路又决定走,而且认真地去走。”
“这我就不明白了,”王芃大惑:难道萧局你不想抓到凶手?
“你的感觉对,是一场游戏,只是这场游戏很特别……”萧剑锋说,“你想谁提出从旧案中寻找凶手的?”
“孙队呀。”
“是谁给我们提供案卷的?”
“也是孙队。”
“那你想想这里的玄机。”
孙学民队长——建议——提供案卷——玄机……王芃的思路,抻面似的突然断了,接不上了。
“想出来了吗?”萧剑锋问。
“没有。”她说。
“你没觉出我始终按着孙学民的思路去做吗?”
“看出来啦……”王芃忽然在萧剑锋的神色里捕捉到一种稳操胜券的东西,幡然醒悟:“难难、道……孙……”
“没有难道。”
“啊!”王芃惊愕。
“他隐藏得很深,四年啦,四年的隐藏也不算短。”萧剑锋说,“四年前,我犯了轻敌的错误。”
萧剑锋说四年前,刘晓天就有了迹象,是申大浩跟自己说过,疏忽使一颗鱼卵长成了杀人鱼,杀的正是我们的刑警。
“这次是你把他调到专案组的呀?”王芃迷惑不解。
“要看清表演者,就要坐前排座。”萧剑锋说。
苦心、运筹帷幄……怎样来形容萧剑锋都可以。
“王芃,我正式把缉捕麦穗儿的计划传达给你,你就是接触核心机密的第六个人。”萧剑锋说,“麦穗儿是孙学民……”
王芃清楚了一个非常计划,接受了一项特别任务。
“申大浩马上回来,他是作为诱饵……鱼们很快就能闻到,它们将怎么做,你能想到。”
“那申大浩不是很危险吗?”王芃担心说。
“我已作了周密安排,没问题。”萧剑锋这是轰赶鱼群游入网中的最佳方案。
“上钩。”王芃说。
“一条鱼,可以说是上钩,可是我们不是钓孙学民这一条鱼,要捕一网鱼。”萧剑锋说,“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这样做了吧,王芃。”
“既然确定孙学民是凶手,哪为什么不逮他?”
“你还是没完全明白,孙学民只是那群鱼中的一条,有它在水上游,群鱼才会觉得安全,才可能出窝,我们才有机会一网打尽它们。”
最后王芃明白了,她的任务是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恰当的方式告诉孙学民,申大浩回到了沙市,住在哪里。
费小泽第三次发现孙学民鬼祟进99号门牌的铁大门,同上次有所不同的是,他在里边呆了一夜,清晨才出来。
孙学民走进院子,由侏儒引导,左拐右拐走进一扇门,再过两道门,才进到一个屋子。
这迷宫一样的房子是侏儒的,他怎样的情形下建造的房子,处于什么目的,没人说清楚。孙学民四年前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甚至连侏儒都没见过。
“大个子,你过来。”雪姐叫过来侏儒,“学民今晚住我这儿,你去弄些酒菜。”
半年前,孙学民给雪姐叫到这个神秘的地方来,她把侏儒介绍给他,管侏儒叫大个子,就像管瘦人叫胖子,起码让人印象深刻。
雪姐是死去的王克艰的遗孀,是某个鱼群的鱼王。
“雪姐找我?”孙学民不清楚她找自己来干什么。
雪姐一身白色,她是为死去的丈夫守孝四年,还是会见孙学民而临时穿上的呢?总之出现在他面前就是这个样子。
“记得艰哥吗?”雪姐问。
“永世忘不了。”孙学民说。
“你对他发的誓言呢?”
“记着。”
“那你去践诺吧!”雪姐说。
雪姐给孙学民一张黑名单,排在第一位的并不是孟长安,是申大浩,因不知他的去向,先拿孟长安开刀。
雨夜,孙学民杀害了孟长安。
侏儒弄来酒菜,雪姐说:“大个子,你也来一起吃。”
三人坐得很近,他们不是聚餐,而是阴谋一个事件。
“学民,”雪姐把一片海苔放在向上翘的嘴唇上,说,“你再详细说说。”
“申大浩回来啦。”孙学民说。
侏儒眼睛突然睁大了许多,望着讲述者。
“申大浩回来了,住在水利宾馆303房间。”孙学民说。
“消息准确?别是萧剑锋的圈套?”侏儒不轻易相信,说,“会不会掘好陷阱,等我们往里跳。当年,艰哥吃了他的亏。”
“申大浩肯定住在303房间。”孙学民坚定地说。
傍晚,王芃见身边没人,低声说:“孙队,求你一件事呗。”
“说吧,什么事?”
“开车送我出去一趟。”王芃说。
“回家?”孙学民猜测,说,“看你儿子?”
“不是。”王芃略显羞涩,问,“大浩回来了,要见见我。”
申大浩?孙学民听到这个名字,一愣。
“你送我到水利宾馆,在楼下等我一会儿。”王芃说,“孙队……”
“你不和萧局说一声?”孙学民问。
“我们快去快回,不告诉他啦。”王芃说。
雪姐这次把海苔直接放到舌尖上,慢慢缩回去。过了些许时候,她说:“不能让他再溜掉。”
“我去结果他。”孙学民说。
“不,这次大个子去。”雪姐说。
侏儒像是等待许久一件事,很兴奋。
“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来,我代表艰哥敬你一杯。” 雪姐亲自给侏儒倒酒,有壮行的味道。
“谢谢雪姐,我一定干掉这个卧底。”侏儒突然挺拔了,他说,“四年前我就死掉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艰哥没白交你们,够哥们儿。”雪姐眼圈发红,说,“大个子,有什么不测,我后葬你。”
99号平房那夜发生了什么,外人无法知道。孙学民走出来,太阳刚露出半张脸,一只乌鸦站在古老的屋顶上,昨夜的龌龊还在它的身上没消退。
费小泽第一次直接向萧剑锋汇报,徐局长在场。
“麦穗儿在99号平房呆了一夜。”费小泽说。
“还有别的人进过那个院子吗?”萧剑锋问。
费小泽一夜没发现再有人进出,他说:“开门的是个侏儒,每次都是他来开铁大门。”
身体特征明显的侏儒,是何许人也?萧剑锋迅速回忆一下沈局长的案子,没有侏儒这么个人。
“我们不掌握他。”徐局长对侏儒也没印象。
“可以确定99号平房是鱼窝,还有更重要的人物住在那里。”萧剑锋说,“说不准鱼王就隐身在那儿。”
“我建议二十四小时监控。”徐局长说。
“可以,徐局长你负责部署监控。”萧剑锋把任务落实在徐局长身上。
“小泽,从现在起你不跟踪麦穗儿,带人对99号平房实施严密监控。”徐局长当场安排。
他们对监控的细节进行缜密的研究。
“水利宾馆这场戏没开演前,我们准备吧。”萧剑锋说。
接下去对谁可能到场作了充分的估计。
“麦穗儿,会不会……”徐局长提出假设。
“这次不会出场。”萧剑锋说,“麦穗儿还要在我们身边隐藏下去,最后对我下手的该是他。”
“萧局,为你的安全,应马上对麦穗儿采取行动。”徐局长显出几分忧虑,“他在你身边很危险。”
“不,鱼王还没浮出水面……先不动麦穗儿。”萧剑锋说,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注意安全啊!”徐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