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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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同保姆小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心不在焉,手拿遥控器,反复换频道。

“金姐,你恋爱啦?”小晶望着女主人,浅声问。

“哦,你怎么这样说?”金丹惊铭道。

“神情像夏日的向日葵忧忧郁郁,目光如月光婆婆娑娑……”小晶发表过几篇打工文学作品,前不久加人了三江市作家协会。

“你写作有进步了,又在写一首散文诗?”

“我把你构思进《成长细节》里……金姐,你一定在恋爱。也许,爱的种子才发芽,等待春风化雨;或许……”

“真的像你写的那样,就太美好啦。”恋爱,金丹觉得可望不可及。

“金姐,景云是谁?你心中的白马王子吗?”

“你的作品有个叫景云的人物吗?”金丹惊奇自己的秘密给人发现,想想也没对她提过景云,小保姆她……奇怪了。

“你两次睡梦里喊景云,景云的,因此我想,金姐一定在爱着一个叫景云的男孩。”

金丹面现羞涩,一语双关地否认道:“只是梦境而已。”

托运公司汽修车间的门大敞开,张景云在修理一辆货车,背部朝院心,金丹手拎瓶矿泉水,轻步走来,他丝毫未发觉,金丹悄悄站在他的背后,凝望着。

“哎哟!”劳动中的张景云忽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景云?”金丹急忙过来问。

张景云右手攥着向外涌血的左手中指,忍着疼痛道:“我手碰破啦。”

“你放开,我给你攥着,”金丹上前,“赶快到医院包扎……”

一家医院在附近,过街就是,金丹和张景云去处置伤口,出来时他的手缠着纱布,血浸透出来:

“回公司吧,过会儿天飞来接我。”

“我开车送你回家。”金丹说。

“天飞天天来接我。”

“知道天飞天天来接你。”

轿车停在张家楼前,金丹先下车为张景云打开车门,关爱道:“慢点儿,景云。”“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请我到屋里坐一坐?”

家境的寒酸让张景云犹豫不决。

“怕嫂子多心?”金丹采用激将法道。

“不不,绝对不是。”

“那就请我进屋吧!”金丹落落大方道。

请。

进屋,张景云随金丹逐个房间看看。

“面积八十多平?”她问。

“七十一点五九,住我们三代人。”

卧室,金丹目光落在小相框丛天舒生活照上。

“我家你嫂子。”他说。

“很漂亮。”她没再到别的屋子看,回到狭小的客厅。

“金丹姑娘,喝茶,茶叶不好。”张母笑逐颜开,说。

“谢谢大婶。”

张景锁要从里屋出来,刚露出头,让张景云推回去,金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问候道:

“大叔,您的身体好吧?”

“老慢气。”张建国说。

“您抽烟么?”金丹问。

“抽,不贫。”张建国说。

张母揭短说:“还不贫呢,早晨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抽烟。”

“气管炎怕抽烟。”金丹说。

“我试着忌(戒)……”张建国有过几次失败的戒烟史。

“你是忌,记住卖烟的地方啦。”张母抢白道。

金丹开心地笑笑。

“金丹姑娘,在我家吃饭吧!”张母热情说。

“大婶,我还有事儿。”金丹起身说,“我走啦,大叔,大婶!”

“再坐一会儿!”张母真心挽留,见面就喜欢上这个姑娘。

“我的远房表姑也住在这个楼,我去看她一下。”金丹说。

“谁?谁是你表姑?”

金丹说出表姑的名字,张母做了个亲近动作,一把拉住她的手,喜出望外道“胖婶是你表姑,我们老姐老妹多年啦!”

“哦!”金丹惊喜又多了一层关系。

“不过你今天见不到她,回白石镇啦,后天回来。”张母说,还拉着她的手。“大婶,我哪天来看表姑吧!”金丹说。

“妈!”张景云暗示母亲放手,张母才松开。

“再见,大叔、大婶!”金丹告辞出来。

楼外,张景云送金丹上车,说:“我爸妈没拿你当外人,在你面前斗嘴,不好意思。”

“我真很开心,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样家庭气氛了。令我想起我爸我妈来,他们斗嘴,有时打得很认真……他们几日不斗嘴,我像缺点什么似的,于是,我就勾芡,非挑动他们斗嘴不可。”她说起自己少女时代的小伎俩。

“你够坏的。”张景云笑道。

“我常常从他们的斗嘴中获得好处。”金丹神秘地说。

“发斗嘴财?”

“小小的财而已,我站到谁的一边,谁都给我好处,零花钱什么的,哦,小时候的事不说了,你在家休息几天,伤口别沾水,防止感染,再见景云!”

“再见!慢点开车。”

金丹按了一下喇叭,开车远去。

发斗嘴财,张景云忍不住发笑。

丛天飞比每天更早来到托运公司,锁上出租车门,走向办公大搂,遇到保安。“您好!”保安打招呼道。

“金主任在楼上?”丛天飞问。

“出去啦。”保安说。

“出去?去哪儿啦?”

保安疑问:“你是接张师傅,还是……”

“也找也接。”丛天飞诡辩道。

保安告诉他张景云碰伤手的经过,说:“处置完手,金主任亲自开车送他回家。”

“亲自?”丛天飞问。

“亲自!”保安肯定道。

亲自送张景云回家,亲自……丛天飞嘴里发酸,心也酸,水煮了一样。

密谈在罗氏布业公司里进行,罗薇说:“兼并的事你不用担心,方方面面我会打点好。”

“一旦事情败露,那可……”徐颖心没底。

“心放进肚子里,相信你表姐的能力……下周我出国,你还要给我留心朱刚……”她交代了特别任务给徐颖。

“表姐夫同漂亮的天舒发展下去,最终他会不会背叛你?”

“我们做女人的,可以一辈子没男人的爱,但不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东西。至少对你枕边的男人要有深刻理解,看到他的骨髓。”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你大部分时间在外边,控制了他?”徐颖说。

“与某某女人上床,我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至于背叛我,他不会,这并非因为忠诚,而是需要,我自有控制朱刚的办法。”她自信道。

“表姐你那么自信?”

“当然,我之所以不怕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走,是因为我的钱已经牢牢地拴住他。”罗薇靠不了魅力,靠钱,朱刚喜欢钱。

“他是总经理啊,支配……”

实际情况是,公司的财权绝对控制在罗薇信任的人手里,朱刚只能花到一些小钱。

“什么时候走?”徐颖问。

“明天上午十点上机。”

最后一夜,罗薇在名洲花园别墅收拾行装,朱刚一边帮忙,她说:

“我一走,用你的话说,美军终于撤离了伊拉克。”

“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什么占领军。”

“总之,你自由了,即使把哪个相好的领回来,地球这头地球那头的,我又没卫星监视设备,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么。”

朱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制的盒子,往箱包里装。

“咦!什么东西往里塞?”罗薇猫给踩了尾巴一样大喊大叫。

“给你买的纹胸。”

“不带!”

似乎他咋样表现都不对她的心思,朱刚从箱包里拿出盒子,放回原处。

“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你和哪个女人上床,鬼混,我限制不了,但是最终想背叛我,朱刚你可考虑清楚,到时别怪我狠心,让你净身从罗氏布业滚蛋,一分钱也别想拿走。我就不信,身无分文的男人会有女人喜欢。”

“是,是是。”朱刚唯诺道。

从机场回来他感觉像刚走出澡堂子,身子忽然轻了许多,车进市区,他急忙给一个人打手机:“天舒,一起吃中饭吧。”

“罗董呢?”

“我刚送她上的飞机,去了地球那边。多宝鱼怎么样?”他立马修正,“哦,你不太喜欢清蒸多宝鱼,吃豆豉蒸金线鱼。大连渔港酒店,十一点半,二楼,老地方。哦,你现在做什么呢,能早点儿过来吗?”

“不行,我妹妹这些日情绪坏透啦,我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劝她。”

“方便就带她过来,我好长时间没见天霞啦。还有,翠亨花园别墅的钥匙我带上,你愿去住就去住。”

丛天舒十一点二十分离开妹妹家,婆婆妈妈的话没少说,口干舌燥,效果等于零,她说:“天霞,你不去我就走啦!”

姐姐走后丛天霞操起电话,拨还是不拨号码,迟疑不决,放下电话。电话容易惊飞鸳鸯!她中邪一样决定去捉双。

大酒店包房内,六只高脚杯举起,酒宴开始。

“为上午愉快的洽谈,干杯。”东道主刘国强举杯。

刘国强身边的一位漂亮女子补充道:“也为下午顺利签订合同干杯。”

“好,干!”众人附和道。

服务员逐一斟酒,比较麻烦,有喝白酒的,有喝啤酒的,啤酒还分普通的、干啤的、常温的、冰镇的,还有喝洋酒的……让一个服务员记住十几个食客每人喝什么,不至于倒错酒,真难为她了。

“我敬鲁小姐一杯,”刘国强端杯对一个漂亮女子说,“感谢鲁小姐对我们新潮的信任,把电讯宾馆的装修……”在此当口,刘国强手机铃响,他没接,继续讲道,“鲁小姐把电讯宾馆的装修业务给我做,十分感谢……”他的手机仍然响着。

“刘总,你的手机。”鲁小姐说。

刘国强不得不放下酒杯,向客人道:“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丛天霞娇声娇气的声音:“人家肚子疼嘛。重,很重!国强你什么时候回来?哎哟,那么晚哪。”

“嗬!好甜蜜,是夫人?”鲁小姐问。

刘国强幽默地说:“是……”

在座的一个熟人开玩笑,问:“小二,还是小三?”

“小四。”刘国强风趣地说。

“刘总风流倜傥,妻妾成群啊。”

众人笑,气氛活跃。

鲁小姐幽默道:“看来我只能做刘总的小五啦,刘总,批准吗?”

众人鼓掌。

丛天霞悄然隐身到包厢门外,偷听。

“可,可!”刘国强举杯,学究的味道。

“荣幸。”鲁小姐举杯说。

“夫妻喝交杯酒!”有人将玩笑推向**,洽谈场合掺杂些小玩笑,大家都愉快。

在众人怂恿下,鲁小姐、刘国强站起来,开始喝交杯酒。

丛天霞猛然闯进来,大喝道:“刘国强,你真不要脸!”

故事到此,谁都会想出结果!没错,巧合加误会,酒席不欢而散。

“一单二十万元的生意,硬是让你搅黄。”回到家里,刘国强大为恼火道。

“搅黄生意比搅黄家好!”

“开玩笑嘛……”

“喝交杯酒,什么人才喝交酒杯?”丛天霞死活不相信男女喝交杯酒是开玩笑,“假戏真做!”

“你懂不懂,酒桌上的游戏,喝交杯酒就如何如何?活跃活跃气氛而已。”

“酒桌上交杯,**交……”

“天霞,”刘国强失去耐心,妻子从骚扰到大加干涉,生意简直没法做下去了,他敲钟问响道,“今天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往后还干涉不干涉我做事?”

“那要看你咋表现,今天和某小姐喝交杯酒,明天与某小姐宾馆房间谈业务,我还要闹,还要搅乱。”

“你真是不可救药!”他动气,收拾自己的东西。

“刘国强,你敢走?”

“我再不走,公司早晚一天叫你搅黄喽。”

“走,说明你外边有人,有女人。”

“你愿咋说咋说,”刘国强柃起皮箱,“脚长你腿上,你愿咋走咋走吧!”

丛天霞撒泼,撇鞋砸刘国强,砸偏打到门上:“你走,永远别回来!”

当晚,刘国强负气离开家。

张景云走出汽修车间,金丹迎面走来,说:“景云,七道街新开张一家活羊馆,活烤羊肉,据说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吃法,我请你尝尝。”

太阳余晖洒在院子里,张景云说:“天飞要来接我。”

“他来了我们一起去。”她说。

丛天飞出现在大门口,金丹风趣地说:“你的‘弟内弟’来了。”

“噢。”张景云走向大门口去,她跟过去。

“风雨不误,很准时啊。”金丹说。

“金主任。”丛天飞见到她笑意也跟着来。

“我今天请你‘哥姐夫’吃活烤羊肉,你来了正好一起去吧。”金丹邀请道。同她吃饭丛天飞求之不得,他想还是不参加的好,自己不在场张景云问她对自己的看法方便,于是他给姐夫使眼色,说:“我答应送一位乘客去开发区,你们去吧。金主任,我走了。”

“一起吃饭吧,天飞。”她说。

“我真有事。”丛天飞走了。

“天飞腼腆?”

“唔,腼腆。”他只能这样说。

金丹需要先回趟住处,买些食品送回去。他陪她到一家小超市购物,满载出来。

金丹家楼下,她打小保姆的手机叫她下楼:“小晶,搬东西。”

小晶小鸟一样飞下楼,金丹开开后备箱,向外搬东西,她给小晶介绍道:“我们公司张景云师傅,“景云!”小晶直勾勾地望着他,脱口而出道。

“你认得我?”张景云一愣,问。

金丹从后面碰小晶一下,她反应过来,说:“不,不认得,刚才听金姐……”

“到家里坐坐,还是吃了饭再上楼?”金丹问。

“先吃饭,改日再参观你的闺房。只是这些东西,小晶一个人搬得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楼门崇拜咱小晶的人不少呢,会有人见义勇为的。”

“拜!”小晶向张景云摆手道别。

活羊馆的单间里,烤羊腿、煮羊蹄、羊汤摆在桌子上。一只啤酒杯与一只饮料杯相碰,他们共同干杯。

“你问我对天飞印象如何,很好呀!”金丹胸前垂落牙齿坠儿项链,她说。

“我的意思……”张景云支吾道。

“我明白你意思,这是不可能的,天飞像个大男孩!”金丹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道,“明天我找他谈谈。”

“天飞对你一见倾心,你直率地和他挑明,会不会伤他的心?还是我对他说,情感上讲也能缓冲一下。”

“放心吧,我有我的方式。景云,你不是想知道有关牙齿坠儿项链的来历吗?我今天讲给你听。”

张景云望着金丹。

她托起项链坠儿,踏进回忆的河流,说:“这颗牙齿是我的,那个女护士黎娜气死我母亲,她使坏,父亲把我赶出家……”

“你给我滚!”金时光绝情地向外轰撵女儿。

“我滚,滚之前,我还是要说,”金丹满脸泪水道,“你对不起我妈,她是你和黎娜害死的……”

“快滚!滚!”金时光不容女儿说下去,绝情道。

“我恨你!”女儿大喊。

跑出家的金丹,一头扎进酒馆,狂饮,大醉……后在歌厅服摇头丸,发疯地狂舞……父亲得知女儿的情况,冲进夜总会,把女儿从一个男舞伴的怀抱中拽出,她拼命挣扎,父亲狠抽女儿一个嘴巴,一颗牙齿被打落,他拾起那颗牙齿,紧攥手中。

“父亲送我去戒毒所……他给我买了条白金项链,亲手用我那颗牙齿做项链坠儿。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父亲到戒毒所送项链的情景,他忽然苍老了许多,把项链放在我的手中,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闪亮的东西在眼眶里滚动,慈爱的目光沾满泪水,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他离开戒毒所,一句话都没说。”女儿回忆道,她哽咽,泪流满面。

张景云递纸巾给她,自己鼻子发酸。

“从那一时刻起,我不再恨我的父亲……他用我那颗牙齿做项链坠儿,让我记住惨痛的教训……景云,这条用我牙齿做坠儿的项链,鼓励我戒掉了毒瘾,重新振作起来,才有今天。”

“它后来怎么在你父亲手里?”

父亲犯罪坐牢,他深深地自责,狱警告诉她,金时光借洗漱之机,将牙刷刺人鼻孔,企图自杀……女儿去狱中探视他,也将这条牙齿做坠儿的项链放在他的手上。

“喔,我终于明白了,”张景云醒悟道,“我明白你父亲为什么让我把项链转交给你时说‘我不会自杀’了。”

“景云,能提个私密的问题吗?”

“说说看。”

“怎么没见你爽朗地大笑过?”

“噢,我给你的印象是个愁眉脸苦且很沉闷的人?”

“不是,你很幽默,是那种黑色的幽默,笑声里却充满苦涩。所以,每每见到你笑,我仿佛看见一棵在凄风苦雨中摇曳的苦菜。我不了解你的家庭,不了解你的生活境况,不敢妄言评论,但是从你的笑声里,我看到一个生命正承受苦难的重负……”她透彻而哲理地说。

“是那样吗?”张景云苦笑。

“还有一个问题,我感觉嫂夫人比你年纪大得许多。”

“七岁。”

“七岁?”

“她是我的嫂子!”他毫无隐瞒道。

“景云,看见天舒没?”儿子进屋,张母问。

“没有,妈有事儿?”

“天飞来找他大姐,到东方山庄找她不在,打手机关机。”

“天飞有事?”

“嗯,天飞说他二姐天霞和刘国强吵翻了,刘国强一气之下离开家。天飞找天舒去劝天霞,怎么找也找不到人。”

“我再打天舒手机。”张景云说。

第二次住进别墅,关掉手机为了免打扰,朱刚也没拨通她的手机,亲自登门找她,说:

“我们去喝茶。”

“不去了,我得去天霞家。”丛天舒打开手机接到第一个电话是弟弟打来的,说了天霞跟国强吵翻了的事,她一听很生气,说,“叫他们吵闹吧,我不管!”放下电话想想,国强都离开家了,这不是天上下雨地上流的小两口打架,问题严重了,她决定去妹妹家。刚要出门,朱刚来了,谁谁到来意义可是不同,比如罗薇来,她会惊慌失措;张景云来她会很尴尬;徐颖来便觉疑云重重。朱刚的到来让她想象丰富,可期望的那件浪漫的事却始终没发生。

“喝茶?”她希望下面还有更多内容。

“喝茶。”他说。

看来真是喝茶,他没有多停留的意思,她失望的目光瞅着那盆月季花,昨夜凋谢的一朵花蔫萎在一朵新蕾边,新旧更迭的法则花也不能逃脱,世上没有永生不死的花朵。

“你去天霞那儿吧,改天我们再喝。”他说。

“我们去喝茶。”她改变了主意道。

“天霞那儿?别误正事儿。”

她对他说两口子拌嘴,说得轻描淡写,舌头碰牙那般平常,她说:“我往家里打个电话。”

朱刚拿起剪子剪掉凋谢的月季花,剩下的花蕾是下一个花期的故事的主角,是蝴蝶或蜜蜂飞来?只能等待绽放时节。

“景云,”丛天舒打手机,“我一直和客户谈业务,恐怕回家要晚,天霞他们吵架我知道,喔,你先过去劝劝,忙完我也过去。”

丛天飞、张景云先后到刘家劝和,丛天霞哭哭啼啼。

“气头上离家,消了气就回家……”张景云说。

“你们不了解刘国强,他做出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我完啦,彻底被抛弃啦。”丛天霞绝望道,眼神茫然若失。

“平常你们夫唱妇和的,拌几句嘴,至于抛弃你吗?”张景云劝解道。

“我怕有人趁虚而人,抢走他……”她说。

“二姐,刘国强不是玩具卡通人,任人摆布,抢走他那么简单哟。”丛天飞有自己的见解,说,“哪个男人是被抢走的,都是自己愿意去的,至少半推半就,情爱又不是绑架。”

“你知道什么!”她斥责弟弟。

丛天飞故意拉长腔调道:“我是不知道,搁我也忍无可忍,也要逃难的。”

“你啥意思?”丛天霞怒气冲弟弟吼道,“是我逼走刘国强?”

“你都成小魔头了,整天作妖……”

“你胡说八道什么,天飞?”丛天霞指责道。

“天飞!”张景云劝止,姐弟越说越不投机,来劝架的再跟被劝者吵起来,不好收场,他说,“我们回去吧。”

“二姐,你糖吃多啦!”弟弟丢下句话,跟张景云走了,后面传来丛天霞的声音:不用你们管,我自己去把他找回来!丛天霞可是说到做到的人,往下的日子她就开车在街上找人。

走出刘家,张景云说:“天飞,我请你喝啤酒。”

“发饷啦?”丛天飞问。

“上午公司的一辆送货车满载货物出大门,我远远地听到怪动静,断定是底盘出了问题。检査,果真发现一处断裂……公司奖励我一百元。”他说钱的来历。

“好,我把车停个地方。”

三江有一家自酿啤酒的啤酒屋,黄啤酒、黑啤酒……店主是蒙古族,喜欢腾格尔的歌曲。

桌子上几个扎啤杯子,一盘芥末鸭掌,一盘花生米。

“姐夫,金丹是不是蒙古族?”

“你咋有这种感觉?”张景云问。

“她请我去卡拉唱歌,她唱得很专业,尤其是腾格尔的《蒙古人》、《天堂》、《蓝色故乡》……”

“天飞,你让我问的……”

“金丹跟我谈了,她说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姐夫,我认识她晚了,不然,我一定拿下她。”

“那么自信?”

丛天飞端起酒杯道:“祝贺我吧!”

“祝贺你?”张景云感到莫名其妙。

“喝下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丛天飞卖关子道。

他们干了一大杯扎啤。

“金丹给我介绍一位姑娘。”丛天飞喜形于色说。

“是嘛!她是……”

“暂处保密阶段。”

“能不能透露一点儿?”张景云说。

“亲爱的大姐夫,这不是修汽车,半点儿也不能透露。”

“天飞啊天飞,我算白交你啦。”

“如果是这样,你也不要悲观。喝了这一扎啤酒,给你透露……”

酒喝得沟满壕平,张景云感到了困难,但为了听丛天飞的实话他连喝两杯啤酒。

“一个玻璃人。”丛天飞形容道。

“工艺品呐!”

“通体透明,像个玻璃人。”丛天飞说感觉。

“这样的女孩难遇,应该祝贺。”

“我们定好啦请金丹,你参加吧!”丛天飞真诚地邀请道。

“你们请大红媒吃饭,我参加好吗?”

丛天飞说可不是我非请你,金丹特意叮嘱叫你到场。看来拒绝不了,张景云也不会拒绝。

酒店的包房里,小晶起身打招呼:

“您好,张师傅。”

“小晶!”张景云还记得小保姆的名字,难道是她?他望望丛天飞,再转向金丹。

“坐下,都坐下。天飞,你对你的哥姐夫报喜吧。”金丹说。

丛天飞看一眼小晶,说:“姐夫,她就是小玻璃人。”

张景云惊喜,赞赏的目光看着小晶。

“小玻璃人?”金丹和颜悦色道,“你们这是黑话还是隐语?”

“你问天飞。”张景云问。

“小晶,水之晶,晶璧副透……”丛天飞诗意赞美道。

包房里有音响,放着《潇湘雨》歌曲,宴席现在进行时,张景云举杯,真诚地说:

“天飞、小晶,衷心地祝福你们……”

接受祝福,丛天飞、小晶与张景云碰杯,三人一起干杯。接下去,丛天飞亲自给张景云、金丹分别斟满酒,说:“小晶你也端起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来,我们共同干!”

张景云没立刻响应,杯子没举起来,金丹望着张景云,他表情木然。

“姐夫。”丛天飞叫张景云,他才慢吞吞地举起酒杯。

只张建国、张母老两口吃晚饭,都不在家,傻子张景锁在特殊教育学校,一多上学,二多在幼儿园,天舒和景云没回来。

“景云两口子,又冷暴什么?”张母说。

“冷暴力。”老伴咬文嚼字道。

“对’冷暴力。”

“没影儿的事!”他反对说。

“我胡说呗!你眼睛就是不拿事儿,天舒又开始左一身右一身地打扮,天天画眼影,抹嘴唇。更要命的是,几天不见人,在外边留宿……”

张建国很烦地道:“你不想让我吃顿消停饭,你就可劲儿说。”

“不说了,憋着,别把你气咳嗽喽。”张母说。

“也不知道天霞两口子结束战争没有?”他关注道。

“景云说……”她昨晚问儿子,景云说问过天飞,没有刘国强的消息。丛天飞说我二姐寻夫成了孟姜女,只差哭倒长城八百里。装潢公司找了,那里的人异口同声说不知刘总去向。又说我是刘国强也不回家,让她找!张景云劝他别火上浇油,有空帮二姐找找刘国强。丛天飞说:我这两个姐姐呀,全让爱她们的男人疼废啦!

“天舒没劝劝天霞?”张建国说。

“能不劝吗?”张母说。

丛天舒是大姐,父母不在世大姐是只老抱子,弟弟妹妹则是鸡雏揽在自己翅膀下呵护,如果弟弟妹妹小还要带他们外出打食。

“国强外边有女人,说不准另购置套房子,供他和情人或二奶居住。”丛天霞臆想道。

“天霞啊,只要他给你带来荣华富贵,真的有个情人什么的,也纯属正常。”丛天舒说。

“他的心不在你身上,移情别恋,这日子还咋过?”

“怎么不能过?”

“姐,别老关心我,你呢?始终没认真地问过你。你将来能和朱刚结婚吗?景云怎么办?”

“谁说我要跟朱刚结婚?你可别乱说。”

“不说,不说!”丛天霞暗地里为姐姐想好了,跟小叔子只是同居,什么合法手续都没办,哪一天说分开就分开。姐不称心,等待遇上相当的,朱刚应是她最理想的目标。十几年前的事情她记忆犹新,朱刚拼命追姐姐,他选她做交通员,给姐姐传递信件,也不是白传递,有酬劳的,譬如贿赂给她手链小饰物什么的,最终是姐姐不肯接受对方的爱。捡起来,她一直认为姐姐近年捡起来了……这显然是做妹妹的揣度而已。

“你的脸没血色……”姐姐说。

丛天霞泛起一丝微笑,说:“姐,我怀孕啦。”

“好啊!”她惊喜,问,“多长时间了?”

“近几天我特烦油腥,一闻到鱼味儿就想呕。我以为肝脏出了问题,上午去医院检査,才知道是怀孕。”

“这么说国强还不知道你怀孕?”

“不知道。”

“他知道你怀孕的消息,一定高兴,会回家的。”丛天舒说。

“只是不知他人在哪里。”丛天霞低头道。

“我们帮你找国强。”姐姐说。

周天的早晨,丛天舒坐在镜子前精心化妆。

“周天你还上班?”张景云问。

“上班。”

“唔!”张景云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她看出来问。

幼儿园开家长会,孩子父母得去一个人参加。

“我今天有个重要会议,你去吧。”她说。

“我得请假。”张景云说,前几次都是他和母亲去开的,他以为她能去开家长会,这已经明确表示不去了。

“景云,你顺便多请几天吧。”

公司大小三十多台车,加张景云只有两个修理工,顶多准一天假。

“我管不了那么多,你开完家长会,去找找刘国强,告诉他天霞怀孕了,折腾得很厉害,赶紧回家,别再怄气啦。”丛天舒吩咐说。

张景云只好请假去开家长会,神童幼儿园的家长会很短,他舍不得浪费时间,走出幼儿园,到街边电话亭给丛天飞打了电话,他很快开车过来,问:

“姐夫,你用车?”

“我记得刘国强有个叔叔住在远郊的秀水镇,他会不会躲在那儿?我去把他找回来。”

“准是我二姐求你找二姐夫的,你是破车好揽载儿。”丛天飞不赞成他的行动。“你大姐的命令,我敢违抗军令?”

“我的两个姐姐身在福中不知福,让她们受点苦,也好反省反省自己。”

“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赌气,你二姐怀孕了,妊娠反应厉害,得抓紧找刘国强回来。”

“偌大城市猫起个刘国强,找他如大海搜针,哪儿找去?”丛天飞借口困难,总之不愿去找人。

“就是到太平洋里去捞,也要把他捞上来。”

“遵命,姐夫大人。”

车上,张景云生疑,去秀水镇应当从九道街走,天飞这是朝哪儿开“你是找刘国强,还是去郊游?”

噢!张景云幡然醒悟:原来天飞知道刘国强藏身在哪儿。

丛天飞一笑,不语。车停在一栋居宅楼前,丛天飞说:“五楼门二楼左门。”

“你不上去?”

“我可不掺和这些事。”

张景云一个人上楼,找到那个楼门,按响门铃,刘国强通过猫眼看,确定是张景云才开门。

“国强。”

“姐夫,直接进来,不用换鞋。”

张景云坐在简易沙发上,犟眼地上摞着的几箱方便面,开玩笑道:“国强,你改行经销方便面啦?”

刘国强泡杯茶端过来,坐下说:“我不会做饭,搬回两个月的口粮。”

“粮草充足,做长期打游击准备是吧。”张景云嘴这么说,心里同情,一个堂堂的公司经理,被逼成这副狼狈样子。

“你不会是来劝我投降的吧?”他苦笑道。

“归队!立刻归队!”

“姐夫你纵然有一百个理由,我也不能回家。”

“我只说一个理由,你肯定要改变主意:

“那么肯定?”

“当然!天霞怀孕了。”

刘国强惊喜地望着张景云。

“这理由还不够充分?”

喜悦昙花绽放一样短暂,刘国强收敛了喜色,说:“至少在吃掉这批方便面前,我不离开出租屋。”

“天霞……”

“说什么,我也不回去。”

“你和天霞情感裂缝真的有这么大,不能弥补吗?”张景云问。

“天霞雪上加霜啊!”刘国强情绪低落道,“公司面临困难,银行的五十万贷款即将到期,账面上没几个钱,连还利息都不够……”

成功男人背后女人什么的,张景云体会没刘国强深,事业遇到沟坎,女人的支持尤为重要,至少不能添乱,他认为天霞是在添乱。劝和是此次来的目的,有一分希望还要努力,他说:“天霞到处找你,几乎找遍大街小巷。人消瘦了许多……”“她有那劲头儿,做什么都不管天不管地的。”刘国强优虑地说,“景云,我刚刚联系到的外地这份活儿太重要了,公司就等它救急,我必须排出一切干扰,全身心地做成做好。”

“去外地之前回家看她一眼……”

刘国强摇头,妻子至今怀疑他外边有女人,见面免不了要审问,没头没脑地纠缠。

“至少把手机号告诉她,你们通通电话,交流交流。”张景云说。

“她知道电话号还了得,一时一刻也不能叫你消停,为此我才换了手机卡。”

“国强,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做丈夫的,不能太计较妻子的过错,丁是丁,卯是卯地较真下去,天底下还会剩下几对白头偕老的夫妻,她们毕竟是女人嘛。”

“景云我倒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

“我去外地一天两天回不来,天霞妊娠反应又那样厉害,身边没个人照顾不行。景云,你和天舒大姐说说,请她常过去看看天霞。”

“国强,你放心。”

刘国强在一张纸上写了手机号码,递给张景云说:“我的手机号,天霞有什么特殊情况,你直接打电话给我,这个号码千万别告诉她。”

太阳正在背后升起,金丹将车停在翠亨花园一座别墅前,她的女朋友出来迎接。

“金大小姐,千呼万唤始出来。”女朋友说。

“电话里你没说清是几号别墅,害得我好找啊。差点进左边那个院子,停宝马车的院子。”金丹说。

“你知道那院住的何许人也?”

金丹朝那个院子望一眼,丛天舒一闪身进别墅,她一愣道:“是她?”

“怎么,你认得那个漂亮的女人?”女朋友问。

“哦,不认得。”她没说真话。

“别墅的主人是罗氏布业的经理朱刚,他的老婆罗薇经常出国……房子他们没住空着,这个漂亮的女人有时到这里来住。”

“漂亮的女人是哪儿的?”金丹明知故问。

女朋友不清楚,朱刚夫妇她都算熟悉,物业开会遇到过他们。这个意外发现,使她在女朋友家玩得不尽兴,早早回到公司,一个女人的名字挥之不去。张景云丛天舒一张景云一一反反复复出现,公司纪总安排一项工作,她需立即找到张景云,手机不通,拨他居宅电话:

“大婶,我是金丹,景云的同事……对对,我到你家去过。景云回来不管什么时候,让他务必给我回电话……他知道我的手机号。”

张景云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

“姐夫,快!”丛天飞急遽打开门,催他赶快上车,张景云未等关好车门,他紧急掉头,驶离居民区。

“怎么回事天飞?”

“你再早过来一分钟,就遇上我二姐了,二姐夫的藏身地就会被发现,他还不骂我。”

“我以为你手续不全,躲交警呢。”张景云才想到刚才走过的地方是刘国强藏身的地方附近。

“我要躲的人可比交警厉害几倍。”丛天飞不怕交警,怕二姐。

“她怎找到这儿来啦?”

“意外嘛,她去打工者公寓看到我的车,就过来了。二姐让你给她打电话。”

“碰上还真麻烦,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张景云说。

“那是你,搁我,不说。”

“天飞,咱们俩商量怎么向你大姐交差。”肩负寻找连襟任务的张景云,不知该对天舒怎么说。

“我呀,避而不见。”丛天飞不在乎地说。

“你避而不见,我呢?”

“那不容易,装聋作哑。”

有时装聋作哑不仅是策略,回避锋芒,张景云打算回家用装聋作哑来对付天舒。

进家,张母急切地说:“你赶紧给金丹回电话,事儿好像挺急。”

他思忖,走向电话机。

“金丹来电话后,又亲自来咱家一趟,还是找你。快回话吧,打她的手机。”张母又说。

“是我,刚到家……”张景云打电话,“哎,我马上过去。”

纪总决定由张景云亲驾一辆车并带两辆车,去中原市送一批货,金丹说:“其重要性我不说你自己也明白。”

“明天?”张景云问。

“景云,明天出车有问题吗?”

“没有!”

“哦,你请了假,家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

“完啦,明早几点出发?”

“五点。”她说。

“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回去准备一下。”

“等等,景云。”金丹留下他,“还有件重要事情告诉你……”

对张景云来说,提拔重用,喜从天降。

“从中原市回来,你立即走马上任。”

“金丹,我怕当不好这个车队长。”张景云谦虚地说。

“咱们是做物流托运业务,汽车队长的岗位尤其重要,公司决策层经过慎重考虑,最后由你担当此重任。”

“我半斤八两自己心里清楚,让我当车队长,又是你从中力荐……”

“不全是,只是某种程度。”金丹不否认自己的因素,说,“到公司后,你的表现深得纪总赏识,他从来都把做人放在第一位看的。景云,承认你的人恰恰是你自己。”

“金丹,”他真挚地表白道,“我有幸遇上你,不然,我现在还是蹲在市区街头的劳务市场找活儿干呢。”

金丹那次路经劳务市场,见他也脖子挂个牌子,写着‘烧电焊’,和刮大白、通下水的人在一起揽活儿,她就下定决心要帮助他,今日如愿以偿。

“同情弱者。”他说。

恰好相反,金丹敬佩意志坚强、不卑不亢的男人。张景云当过铁艺分社的主任,当辉煌暗淡时,他没怨天尤人,跌倒了再爬起来的志气令人钦佩。

“一路顺风!”她说。

毕竟是出趟远门,临走得为父母做点什么,他坐在矮凳上,将父亲的腿担在自己双膝上,用刀子给他削脚垫。

“差不离就行了,明天你还要出远门,早点歇着。”张建国说。

“再修修。”儿子不肯,父亲的脚垫剃头苗子似的,你削掉一层,下一层又长出来,需不断地削。

“中原市离这远着呢,别疲劳驾车。”父亲叮吁道。

“多带水,你好渴,喝足水人才精神……”张母关心得更具体,母亲比父亲细腻。

“妈张景云放心不下地说,“我出门了你辛苦照顾爸爸和景锁,周末还要接二多来家,你要保重身体啊!”

“出门就别惦念家,几千里地开车,分不得心哪。”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