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中條山失守後,日機對西安城的轟炸更加猖獗。國民黨加強了對西安城的防空力量。我被調到西郊機場防空站,防空站有蘇聯的飛機、國軍的高射炮和高射機槍,每到敵機來臨,高空由飛機攔截,飛機密集的半高空,由高射炮負責,高射機槍則專對那些低空尋找目標的飛機。日機中有那麽幾架好挑釁,在大部隊轟炸完後,離隊對地麵進行低空掃射,其中有一個好顯擺技能才華的家夥,總喜歡把頭伸出機外,欣賞他製造的狼藉。市井裏傳說,那個家夥戴著風鏡,像個蛤蟆。我調到航空站的使命就是槍擊這類敵機飛行員,這時我的心理素質經過千錘百煉,基本可以將射擊水平穩定在神槍手的級別。
這類日機是心血**式的,沒有預定目標,是掃著玩的,鍾樓的金頂、鼓樓的簷角、孩子放的風箏、田間小路上走的花轎,它們都掃射過,好像是喜歡掃射漂亮顯眼的東西和標誌性的建築。我端著狙擊槍在日機可能出現的地方守株待兔。令我痛心不已的是韓大大在這類日機掃射中,丟了性命。
當時,韓大大在房頂清除酸溜溜草。酸溜溜是一種生長在老房瓦頂上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夏天是翠綠色,秋天是酒紅色,植株令箭似的一根莖,可高二尺,秋風吹來,黑瓦紅草,是一種不錯的風景。小時候我常和八哥九哥從院中的香椿樹爬上房頂,采酸溜溜吃,多肉多汁,酸甜有葡萄味。每年深秋住老瓦房的人家都要上房清除酸溜溜草,因為它幹枯後會影響雨水往下流,造成屋漏。深秋時節除草可以連籽一起除,否則來年房上會成酸溜溜的草原。韓大大可能是覺得上次房不容易,警報響了,沒有撂下活下來,成為日機掃射的目標。事隔一天,有鄰居來借東西,叫了幾聲沒人應,趴在門縫向裏看,看到了屋簷下的一片血。鄰居叫來人,登上梯子一看,韓大大臉朝下趴在一片酸溜溜草中,兩手還拽著瓦縫裏的酸溜溜草。韓大大是掙紮了許久才死亡的。我從中條山送糧回來後,在距韓大大家不遠的巷子裏,租了一個帶有三間房的小院,將母親和妹妹接來,從韓家搬了出去。對於韓大大的死,我有一種負罪感,如果我沒有搬出去住,我會幫韓大大上房除草,即使韓大大遇難,也不至於幹死在房上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