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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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羊是不會忘了那場雨的,就像他不會忘了十幾年前他曾經把一個鮮活的身體變成一具沉默的屍體;就像他曾經把肚子裏的一切倒出來交給一個女人,又在驚悚中把一切收回來,收得太快,連同一場夜雨的寒氣都收進肺裏。在那以後,隻要空中飄散著雨滴,他的鼻子就會堵塞,他的頭就會脹痛,他的喉嚨就會不停地咳嗽。

逃離礦區後,黃羊一直往南走,在南方一個大城市的建築隊上做水泥工。由於他勤勞苦幹、不惹事生非,工頭曾經要提拔他做監工。黃羊拒絕了這種提拔,說把自己手頭上的活幹好比讓所有人都把手頭上的活幹好要輕鬆得多。工頭把這事當作酒桌上的笑話和別人說了一回又一回。

黃羊低頭拌了六年沙漿。他覺得拌沙漿挺有趣,像讀中學時做化學實驗,把水泥、沙石等加水混合,用鏟子攪拌又像是炒菜,勺子大了,鍋也大了。

盧明是剛到工地上來的小孩,和黃羊搭伴拌沙漿,他沒有和黃羊一樣的興致。幹活的時候眼睛總往別處看,不是水加多了,就是把沙漿鏟到腳麵上。盧明跟黃羊說,這種拌泥漿的活我隻能幹一年,明年我滿20,不能再玩泥了,沒出息。

黃羊說,你想幹什麽呢?

盧明的目光在工地上逡巡了一番,看到躲在陰處乘涼的陳七,下巴就往陳七的方向揚了揚說,黃羊哥,看到陳七了嗎?人家活得多自在,不高興罵你幾句,高興也不見得誇獎你。隻要背著手在工地上走來走去就可以了,掙的錢還不少。

盧明氣乎乎地發牢騷,厚厚嘴唇周圍一圈茸毛一翹一翹的。還是個孩子啊,黃羊心裏感歎,他鼓勵盧明,那你勤快努力一些,爭取當監工吧。

盧明說,勤快就可以嗎?我發現這幾個監工都是工頭的親戚。

黃羊說,工頭還有很多親戚砌磚刷牆掄大錘呢,要想被重用必須先學會老老實實地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