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月光电影院

第十八章 打开天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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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来访

蛀虫没再折磨老木椅,老木椅马上睡着了。一安静下来,单单又看见了天窗。它现在确实像一轮月亮,挂在她的面前,不是特别明亮却非常近,一伸手就能摸到。妈妈曾经来过,这不用怀疑,就在这轮月亮里面,一清二楚的,也绝对不是做梦。天窗上发出声响时,把单单吓了一跳。“别怕,是我,小烟。”天窗上面有人说话。“是你,吓死我了。喂,你不是要很久才来一次吗?”“特殊情况。不然下个月也不一定来呢。”“我们还没感谢你呢,你的办法特别灵。”“小意思,这是我能做的事情里最不值得一提的。”“是啊,你说过你还能飞。”“能飞更不算什么。在你们看来,这很特别是吗?”“当然,我只是梦见过飞,飞得特别累。现在,我连走路都不行了。哎,你相信奇迹吗?”

“我们自己就能制造那东西,没那么神秘。”“对啊,今天你就制造了一个,让我和老木椅、棉布娃顺利交谈,这是个奇迹。正式谢谢你,代表他们,他们正在睡觉。”“百分之一百地想感谢我吗?”

“真心的。本该帮你到楼顶刷天窗,我们都不怕脏。可是你知道,我们不行。”

“给你个机会,陪我出去转转怎么样?我心情不太好。”“行,你得打开门,把我推出去,别惊醒我爸爸。然后我带你去芍药居地铁站,那个广告牌上面有一条小路……”单单因为激动,声音大了些,所以赶紧捂住嘴巴。深夜出去玩,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单单的办法在小烟看来太麻烦了。小烟麻利地掀开天窗,先探进头来,接着整个身体都进来了。他瘦瘦的,轻易就通过了天窗。单单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摔着时,他已经轻轻落在单单身边。还不等单单完全反应过来,就把单单从**拉起来,然后带着她缓缓上升,并顺利通过敞开的天窗。这个过程单单的感觉是混混沌沌的,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的,比平时感觉到的轻了不知多少倍。

天窗恰好足够他俩通过,与单单从前的测量相差不大。单单真没有料到,当时的测量真的有了用途。这不也是奇迹吗?

楼顶的红瓦硌着双脚,有点痒;四处是闪烁的灯火和高矮不齐的建筑物的轮廓;头顶是深蓝色的天幕,挂着无数的星星。原来天上有这么多的星星啊……这样,单单确信自己已经出了小楼,现在是坐在小楼的顶部,并且是“飞”出来的。

一系列的奇迹把单单投进了幸福的小盒子,她都要透不过气来了,要向小烟求饶啦。

“感觉怎么样?”小烟站在单单旁边,他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单单看着两颗相邻的亮星星出神呢,没听见小烟的话。她在想,那会不会是妈妈的眼睛呢?

“喂!算不算奇迹?”小烟故意大声问。单单做了一个深呼吸:“一个又一个,太多了。”“你在说星星吗?”小烟兴趣索然了,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要坏下去。

“我是说奇迹。你说奇迹会像星星一样多吗?”“不好说。你好像说有个好玩的地方,在哪里啊?”“大概去不成了,你把我带到了楼顶,而它在地铁站的入口。”

小烟不以为然,告诉单单,他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能保证安全吗?”“走吧!拉住我的手。”

天窗玩具

小烟没给单单准备的时间,就把单单带到了空中。一下子,单单觉得自己离那两颗星星近了,同时有数不清的别的星星从身边闪过。起初,单单特别紧张,用力屏住呼吸,用力攥着小烟的手,心评评乱跳。小烟告诉单单,这就是飞行,飞行时要放松些,他也好省些力气。单单便努力放松,可是无济于事。单单第一次跑到天上去,从前连飞机都没坐过呢。

第一次飞行,单单没体验到期待中的乐趣。单单没找到芍药居地铁站。

向下面看去,连自己住的红顶小楼都找不到了,而闪烁不定的街灯又不能给单单确切的指引。单单乱指了一气,结果都不是他俩想去的地铁站。下面那几个建筑物单单一点都不熟悉,好像从来都没去过。这样小烟不得不几次贴着楼顶掠过,不时地,有巨大的灰影向单单撞过来,最终又与她擦肩而过,单单禁不住尖叫着。这在小烟看来实在是太夸张了,完全没有必要嘛!后来,小烟在一座红顶小楼的顶部落下来,紧张的飞行暂时结束。单单的双脚一接触到楼顶,长长呼出一口气。

面前是一座天窗,大小与单单家的差不多。小烟走过去,用手摸了一下:“又脏了。”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刷子,哧哧地刷起来。刷子就像变戏法一样出来的。单单猜它是藏在小烟的衣袖子里,不用时就藏在里面,需要时只要一抖就行了。

小烟刷得细致极了,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粗心的男孩子。“我就是喜欢玩这个。”“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工作?没人要我做这个。我就是喜欢看见天窗干干净净的。”

“天窗是你的玩具啊!”单单可没想到天窗也能当做玩具,这个叫小烟的实在与众不同。

“我的玩具越来越少了。从前有30个呢,现在没有这么多了。昨天又推倒了两个,还剩10个了。以前我差不多每天都有玩的,现在不行了,得经常反复刷一个天窗了。”

小烟说到这里停下手里的工作,无限感伤地望着这座红顶小楼对面一座闪烁着霓虹灯的大厦。还没等单单问为什么,小烟告诉单单,因为要修建那样的大厦,不得不推倒过去留下的老式小楼,可是只有那样的小楼顶上才有天窗。

单单全明白了,小烟今晚的坏心情与昨天推倒两座红顶小楼有关。

“你应该学着玩点别的。”

“试过了,没用。有两天我刷墙玩来着,结果有三个警察来赶我,刷子差点儿被他们抢去。还是在天窗和天窗之间飞来飞去自在。我还舍不得丢掉我的小刷子呢,它很特别的,要是没有了它我可闷死啦。”

“它特别在哪里?”单单想拿过来仔细看看,小烟却把它收起来了。就跟它的出现一样,它的消失同样很神秘,在小烟手里一闪就不见了。

“我还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不能飞的朋友,别把我的事说给太多人。我在楼顶刷天窗的事情,楼里的人不知道,我一般在夜里干这件事。我姨姥说过,喜欢玩天窗可以,但不能影响人家。我姨姥说得没错。”

单单没问小烟的姨姥是谁,小烟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爸爸告诉过单单,个人隐私要尊重,别去问人家不想说的事情。那么也不该打听跟小刷子有关的事情。

回去的旅途非常愉快,单单体验到了飞行的乐趣,完全忘记了芍药居地铁站。小烟也没再提它。

要不是小烟说该回去了,单单还不想回去呢。小烟带着单单降落在一座红顶小楼的顶部,告诉单单到家了。小烟答应单单,以后带她飞得更远些,去几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只要他闷的时候就出发。单单点着头。

小烟和单单还是通过天窗落在卧室里。老木椅和棉布娃睡得正香,爸爸的鼾声从另一个房间传过来。小烟把单单安顿在**,也没说再见就飞向天窗,穿过去。单单正呆呆地望着空空的天窗,天窗开了,小烟的头探进来,朝单单嘻嘻一笑,随后那里又空了。单单小声跟他道别。他走得太快了,也许根本没听见。

下半夜,单单想了两个问题,想也想不通。修建大厦可以啊,可是为什么非要推倒那些漂亮的红顶小楼呢?留下它们就那么困难吗?我家的红顶小楼还能留多久呢?想着这样的事情,单单睡着了。

老木椅的痒

爸爸明显感到,这个早晨单单比平时唠叨。女儿突然关心起一些问题,这样的问题从前她提都不提的。单单居然说到了红顶小楼的命运。“我们的红顶小楼也能被拆掉吗?”单单还没起床,就开始问了。

“有可能啊。”“我们去哪儿住呢?”“住新房子。住新房子多好。”“那还会有天窗吗?”“大概没有。”

“那就不好。墙上也没有草吧?”“对。”

爸爸不回答了,因为单单提到的事情是事实。爸爸不回答,单单也不再问。单单开始说她的一个请求。

“以后对老木椅好点,能答应我吗?就算买了新的,也不许丢掉他。我们是好朋友,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在乎他。爷爷奶奶还有妈妈对他都好,就你不行。”

爸爸看着单单,不时地点头。他答应了单单的请求。爸爸也看出来了,女儿在尝试和他说话,说话就好,免得过于封闭自己。

单单要亲自给老木椅擦灰尘时,老木椅说话了:“先给我挠痒吧,快点。昨晚我们说好的。”

单单说:“对啊,差点儿忘啦。”然后单单要爸爸把她抱到轮椅上,找来爷爷从前用的“痒痒挠”:“说吧,在哪里。”

老木椅详细地告诉单单,他的痒处在后面的一条腿上。单单转动轮椅,靠过去。地板上有一堆木屑,木屑当然是从老木椅的身体落下来的。那个蛀虫在老木椅的腿中建筑了很大的洞穴。但单单不知道这些木屑是从老木椅身上掉下来的。

单单找到老木椅的痒处,那里居然是一个破洞。单单大叫了一声:“你受伤啦!”老木椅满不在乎地告诉单单,那个蛀虫在里面,弄得他很痒,就这么简单,用不着大惊小怪。单单用“痒痒挠”轻轻挠了一下,老木椅咯咯乐起来,单单只好加了劲儿。这回,老木椅不乐了,他觉得舒服多了。

棉布娃这时醒了,她说:“要是我的手能合在一起,我真应该为你们鼓掌!”

老木椅不知道,蛀虫已经在他的体内蛀成了很大的洞,这个尖牙利齿的家伙从这件事情得到很多乐趣。所以,他的工程停不下来了。

一个结局正在不远处等着老木椅。

路灯.白纱巾

夜里睡得晚,单单白天直打瞌睡,但是她还是由着爸爸去了那家常去的医院。去那里不坐地铁,没经过地铁站。这次是例行检查,医生高兴地告诉她和爸爸,情况比估计得好多了。爸爸的脸涨得红红的,像遇见了知己,马上跟那医生喋喋不休地唠起来。单单暗暗地想,假如医生说的话是真的,那一定是昨晚的飞行起了作用。

回来的路上单单要爸爸带她去芍药居地铁站。广告牌还立在车站入口的旁边,那条林间小路也完好无损。单单又实验了一番,他还是固执地朝向单单。

一切都没变!单单看着广告牌,心满意足地对爸爸说:“回去吧!”

单单走开才几步,又说停停停,然后解下围在脖子上的白纱巾。

“爸爸,帮我把它扎在那盏路灯上面。”单单指着广告牌旁边的一盏路灯。

爸爸说:“就别再胡闹了。路灯不需要围你的纱巾。”单单撅着嘴巴:“你不想让我高兴就算了!反正我都不高兴了。”

爸爸可不想惹女儿,再说女儿不高兴他也不会高兴的,那么就乖乖给路灯围上纱巾好了,免得他感冒。进入初秋的季节了,说不定路灯也怕着凉呢。

围上这条雪白的纱巾,这盏个头高挑的路灯精神多了。单单走出很远以后再回头看,仍然看得一清二楚的。只有单单自己知道,她其实在为晚上的秘密飞行做标记,有了这个雪白的标记,她和小烟就不愁找不到这个地铁站了。

爸爸一路上都在想怎样能更好地理解女儿的内心。要是能记得自己的小时候就好办了,小时候的想法应该与女儿合拍。

人在小时候一定是大体一致的,可是爸爸把自己的小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了。

楼顶的声音

其实,当天晚上单单就见到了小烟。大约半夜的时候吧,月光透过天窗温和地流淌下来。单单很久没有看到夜晚的月光了,是一弯月牙儿发出的光。单单想,一定是月光泻下来时惊醒了她,要不然怎么会睡着睡着就醒了呢?小烟的影子很快就映在天窗上面。单单躺着没动,也没跟他打招呼。她不知爸爸、棉布娃还有老木椅睡得深不。深夜旅行这件事小烟希望是个秘密啊。

他犹豫了片刻才轻扣天窗,砰砰……单单怕这声音吵醒别人,马上说道:“我醒着。”小烟停止了敲打。

坐在红顶小楼顶上,小烟告诉单单,没有那么多天窗需要他的刷子了。小烟说着话,变出那把小刷子,在身边的天窗上嚓嚓地刷起来。单单提醒小烟,天窗刚刚刷过,一点都不脏。小烟并没有停下来,一边继续痴迷地刷个不停,一边对单单解释说,现在,他整天闲着,不得不把刷过的天窗再刷一遍。单单就想,这小烟是够可怜的了。

很快,小烟就干完了,小烟上下打量一番,心满意足地收起了他的宝贝工具。“我干得怎么样?”

“不赖。”单单哪里忍心说他多此一举呢。明摆着希望听到赞美,谁能忍心让他的愿望落空呢?

“它多亮!就算没有月光也是亮亮的。”小烟望着头顶的月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干得很卖力气,所以并不轻松。单单反倒觉得小烟这副样子很可爱。“接下来做什么?”这才是单单最想知道的。“走,去那个地铁站看看,我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小烟说。

老木椅“坏”了

小烟说的正是单单想听到的。单单告诉小烟,她白天在芍药居地铁站的位置留了记号,今天不会白白在天上瞎转的。正要出发,房间里咔嚓一下,传来老木椅的一声呻吟。单单和小烟同时听见了。

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很悲惨的场面,老木椅的一条腿断裂了。他的腿已经是一根糟的朽木。

老木椅问单单:“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摔倒了……我好像确实摔倒了。”

单单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他叹了一口气:“老了,加上那个尖牙利齿的家伙欺负我,我大概站不起来了。”

单单说:“明天早上我让爸爸找人修一下。你还行的!”“你能站起来,我可不行了,我身体里面生了蛀虫,修不好了。”

“我们把蛀虫捉出来怎么样?”

“晚了,它蛀得很深了。当初我没在意这家伙。再说也老了,该坏了,早晚的事。”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不能这样看着你倒下。”单单轻轻抚摩着老木椅散架的身体,可以想象他的内部已经被蛀空了。

老木椅说出了他的愿望——他非常想回到他来的地方,北方的一片森林。那地方非常遥远,但是他想回去。

“不走不行吗?没有你,我和棉布娃多没意思啊!”“别挽留啦。有缘分在这幢红顶小楼里遇见你们俩,就该感谢命运。现在缘分尽了,别太勉强它。在所有木椅当中我是最幸运的,居然还有机会回去。你俩得给我这根老木头一个机会。”

小烟答应了老木椅的请求。单单无限依恋地看着她的老朋友:“跟棉布娃打个招呼吧。”

棉布娃睡得正香,不知道小楼里正发生着比天还大的变故,而且是生离死别的变故呢。这两天棉布娃总是梦见自己的家里人,她跟他们说话他们却不认识她,把她一个人扔在一片绿莹莹的草坪上……

睡着时就是感伤的,醒来时更是难以摆脱梦里的情境。现在棉布娃正在做着那样的梦。

老木椅迟疑了一下:“这孩子要是眼睁睁看着我走,肯定伤心死了。再说我也受不了,让她睡吧,醒来的时候就说我去木匠那里看病了。过几天再告诉她,就说我修不好了,给改成一个小板凳卖给别的人家了。就说主人是个孩子,小屁股不重,没什么舍不得我的。这样……这样她心里能好受些……”

老木椅说到这里竟抽泣上了。这辈子他从未哭得如此伤心呢。

单单也是难受得胸口疼。她相信,棉布娃得知老木椅被改成小板凳时胸口也会疼的。

“别说了,我胸口疼了。”单单对老木椅说。“是啊,我也疼,但不是胸口。我的胸口在哪里我不知道。”老木椅说。

小烟一直沉默着,这场道别似乎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人家说的话他大多插不上嘴,但是他知道,既然一定要走那么就得马上出发了。去大森林的路究竟要飞多久他心里也没底,看样子单单也要陪同前往,那么最好在天亮前赶回来。小烟不耐烦了:“哎呀,别说了,最好现在就出发。”

老木椅和单单没有意见:现在就出发。既然早晚得离开,那么不如现在就动身,小烟的话有道理。

星光梦境

运送两位旅客小烟要用两次完成。他先通过天窗把单单送到楼顶。运送老木椅时有点麻烦,他的身体大,无法通过上面的窗口,需要穿过房间,从门口出去,再飞抵楼顶。这也难不倒小烟,小烟一手抓住老木椅的椅背,然后从房间中飞过,另一只手用来推开房间的门,一切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片刻,他俩轻轻落在楼顶与单单会合了。小烟轻轻飘落的样子就像一只从容的大鸟,飞行的技术没的说。老木椅对这次故乡行更放心了。

老木椅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天空了。站在楼顶上,老木椅很激动的样子:“跟森林上面的天空一模一样!我记得肯定错不了。”

今晚的天空确实比平时好看多了。所有的星星都出来了,一个都不缺席。说不定今晚是他们的节日,所以来得最齐。单单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就觉得很对不住他们似的:来得这么齐,应该点点名,像上课前的样子。

人们为什么偏偏选在夜里睡觉呢,忍心放开这么美的夜晚白白溜走。

那些造型各异、叫不出名字的星座和迷茫的星云,无声无息,环绕着一片清凉的月牙儿,就像炎热天气里一个完美的清凉梦境。难道每个人都能做成比这样的夜晚还好的美梦?至少棉布娃做不成,爸爸也做不成。在单单看来,这个夜晚比自己过去的任何美梦都好上十倍。就算梦见的是妈妈,结局也免不了遗憾。醒来时总是不甘心,总想重新做一次。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了,等到的还是遗憾。

这个夜晚却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满意,连经常在夜里飞来飞去的小烟都说他没见过这么好的夜晚。“起飞!”小烟兴奋地说。

小烟一手牵着单单,一手牵着老木椅缓慢地升高,渐渐接近上方的梦境。本来估计已经在其中了,可是向上一看才知道离那里还是那么远。它是太深远了,其实他们确实已经在完美的梦境中游动呢!老木椅不满足,一再要小烟再高些再高些,小烟便再高些。后来小烟坚决不肯升高了。小烟说得有理:“你要去的森林在天上吗?”老木椅老实回答说不在天上,是在地上。于是小烟他们才开始向北水平飞行。小烟自认为他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老木椅却让小烟放慢速度,他说他先感觉一下森林的气息,免得错了方向。片刻,老木椅告诉小烟,四处都有森林的气息,他是搞不准方向了,只有听他小烟的。单单还真佩服老木椅的鼻子,只是弄不清楚他的鼻子究竟是太敏感还是太不敏感。

他们朝着北极星的方向飞行,俯视着下面的灯火,单单告诉小烟,她在地铁站留的记号是一条雪白的纱巾,下次再去肯定找得到。小烟说但愿那条小路还在。单单便向小烟打保票,说它不会自己走掉的。

至于下面的城市,最初是一大片灯火。过了一会儿大片灯火减少了缩小了,闪到天边去了,跟几颗小星星混在一起。跟它们一道闪耀着,都难以区分谁是星星谁是城了。再后来,干脆熄灭了。

就这样静静飞着,谁都不说话。后来单单与小烟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有点酸了,小烟就把单单与老木椅做了交换。这时单单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不会遇见别的飞行者吗?”小烟回答说:“这怎么好说?”

老木椅马上想到一个不妙的情况,在大森林的上空往往有鹰出没,要是遇见了鹰会怎么样呢?

老木椅被不祥的预感和深深的忧虑笼罩了。

飞行者

遇见的第一个飞行者不是鹰,是一只在夜空里盘旋的大雁。

老木椅要小烟放慢速度,他有话要问问这只大鸟。这正合单单的心意,她没什么想问的,只是想打个招呼。以前在公园里见过大雁,也跟他们打过招呼,可是这种大鸟太傲慢,一点都不理会她的好意。现在是在天上与他相遇,应该再碰碰运气。其实小烟的本意是赶路要紧,既然两位乘客都有别的心情,那就停一下。小烟随即变换飞行方式,改成与大雁一样的盘旋。很快,他们跟在了大雁的后面。

小烟大声说道:“老兄,有人要跟你聊聊。你不觉得闷吗?”

大雁听见了,改成滑翔。

老木椅抢先问大雁:“喂,孩子——叫你孩子没错吧?”大雁没有反对的意思。

老木椅马上问:“是在散步吗?你有夜里散步的习惯吗?”大雁叹了口气:“哪里是散步?我找不到方向了。”一边说着一边滑翔下去。单单向大雁问了好,大雁以礼貌的话回答单单:“你是我见过的飞得最优雅的人类。你们很少有会飞的。”

单单如实告诉大雁,她本人并不会飞,实际上是小烟在带着她飞行:“平时我坐在家里,我的腿不能动了。”

“噢,是这样,可是你毕竟来到了天上,那些会跑的伙伴谁都没有做到。”大雁安慰单单说。

“您的话真让人高兴!”大雁的话听起来令人信服,单单愉快多了。这是一只很有修养的大鸟。

“这就好。可是我过得不怎么样。”大雁叹了口气。“您别为难,小烟说不定能帮上你,他是个能人。”单单喜欢上这只大鸟了。

“说来惭愧,我是只掉队的大雁。今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跟随我们的队伍从南方飞回北方。在一片水草丰美的湖边休整的时候,我迷恋上了那块地方。我相信这里的温度适合过冬。第二天他们出发时天没有完全亮,我悄悄躲在草丛深处,目送他们的身影慢慢起飞掠过湖面,开始新的劳累的旅程。当时我心里还高兴呢,我早就腻烦了一年两次的迁徙。实在太辛苦了,我要在这块好地方享受一只鸟应该得到的自在和安逸。”老木椅参与进来,说:“孩子,你这是自讨苦吃啊!”大雁扭头看看老木椅:“是啊,开始的一个星期我过得非常充实又快乐,有时在湖里捉些小鱼小虾吃,干这个是我的拿手活,养活自己没问题。吃饱了我在湖面上盘旋一阵权当散心了。何苦飞那么高让大风吹乱我的羽毛呢。瞧瞧我这身华美的羽毛。而那时,我的同伴们正迎着风雨飞向那个遥远的故乡呢。”

说到现在,单单没觉得大雁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是啊,连小烟都羡慕呢。老木椅咂咂嘴,心里也说,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就这样,我又过了半个月的好时光。不久我便发现这个平静的湖其实并非世外桃源。有一天中午,我正在湖畔简易的窝里睡觉,一支猎枪从一片灌木后面瞄准了我。枪声惊醒了我的美梦,幸亏枪弹只是把我的窝打了一个大洞。我用最快的速度飞上高空,很久都没敢下降高度。那时我才重新认识到高度的重要、天空的重要。那声枪响彻底让我失眠了,但我还舍不得这里的生活。为了安全,我不得不经常改换住处。过的是单身生活,不可能像在队伍里那样,睡觉时有伙伴放哨。我是自己给自己放哨,一边放哨一边睡觉,结果当然是失眠。后来我又听见过一次枪声,惊悸过后我明白那不是针对我的,但我的精神完全崩溃了。从那以后,我真的成了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飞向高空。有一天夜里,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决定北飞。追赶我的伙伴是来不及了,我只希望能单独找到故乡,在那里与他们会合。我一路向北飞来,经常迷失方向,白白转上半天,所以飞了不知有多少天了也不见故乡的影子。我怀疑我的一些本能退化了,这就是刚刚过去的那段日子赠予我的。”

大雁说到这里高度不知不觉在下降,小烟提醒他他才意识到,赶紧挥动翅膀让自己回到合适的高度。

“还不晚孩子!我俩大概是老乡。我也回故乡,跟我们走吧。”老木椅很仗义地说。

“我们也是往北去的,是同路啊!”单单兴奋极了,她对这个走过弯路的大鸟没有生出恶感。

“走吧伙计,跟我飞,就当我是北极星,错不了。”老木椅说。

大雁一番感谢。为了表示实在的感谢,大雁诚心想帮助小烟带上一个伙伴,单单或者老木椅,哪个都行。老木椅当然不方便骑在一只鸟的身上,这件很刺激的事情就落在单单身上。单单非常犹豫。大雁一再表示绝对保证安全,单单一咬牙决定冒险一回,也经历一次“骑鹅旅行记”。

实际上,单舉战战兢棘地骑在大雁身上时感觉好极了,连老木椅都后悔自己没福气了。大雁感到很体面,特意来了一个高难度的飞行动作,表达自己的得意。不开心的是小烟,受了冷落似的,老木椅和单单马上轮番安慰,才算医治了小烟的失落感。

一行四位顺利向北飞,大雁有不少故事要讲,老木椅也不甘落后。小烟和单单只当不偏不倚的听众就行了。差不多所有的故事都精彩,讲完都大加赞美一番肯定没错,没有谁去想未来的旅程会是什么样子。

说不好又有多少颗星星从头顶流淌过去了,一直喋喋不休的老木椅突然说:“我闻到啦,离森林不远了。”然后老木椅讲起他的故乡……

大雁兴奋地说,既然要到森林了,那么他也就快到故乡了。说到这里,大雁激动极了,单单感觉到身下的翅膀失去了平稳的状态。

小烟证实老木椅的话没有错,他们正接近林区,所以需要降低高度了。而大雁需要继续飞行一段路程。这时,天竟然亮了,谁都没有察觉到黎明的到来。单单告诉大雁,她一定会想念他的。大雁说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大雁与旅伴——道别。

很快,大雁变成一个逗号,最后,完全被天空吸收了。

这让单单有点担忧,很久不能从这样的情绪里解脱出来。

坠落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简单。

他们缓缓扑向大地,大地展开胸怀迎接天上来客。广阔的平原这时到了边界,前面就是绿毯子一样的林区了。这片绿毯子铺得很不平整,看上去皱褶起伏,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做的。料惊呆了,就在这个瞬间,轉暂时忘记了远去的錄。老木椅也安静下来,他的第六个故事只讲到一半。小烟还催他讲下去呢,可是他沉默了。

“我到了……”老木椅轻轻地说。“对,我们该降落了。把你放在什么地方好呢?”小烟问。“还能找到你的家吗?”

单单想把老木椅送回到当年站立的地方。

“好了,就这里。不必下降了。”下面是一块绿色浓郁的地方。

“就这里吗?下面那些树是你的后代?”小烟让自己和单单悬浮在空中。

“当然,我至少是他们的爷爷。好了,松开手,让我落下去……”老木椅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行啊!你会粉身碎骨的!”单单抓紧了小烟的手说。因为激动,她在空中抖动着。

“没问题,有他们接着我呢,任何时候他们都得捧着他们的爷爷。来吧,再见,有空来这里玩。”老木椅做着下落的准备。小烟没再坚持。老木椅便坠落下去,翻转了两下身体,然后平稳地下落……

“想找到我不难。最后,我是变成肥料,你们一走进这片森林,就到处都是我了……”因为快速下落的缘故,老木椅的声音被拖长了,久久在空中回**。

等到老木椅被那片浓郁的绿色淹没,单单和小烟才走上归途。很快他们重新返回到黑夜之中。小烟解释说,刚才他使用了一点手段,是飞行在另外的时空里面,现在又回到了原来的时空。果然,很快,他们降落在红顶小楼上面。

小烟兴致正好,拿出小刷子,把天窗又刷了一遍。单单坐在旁边陪着。

掉队的大雁,它一定找到伙伴了吧;老木椅也如愿以偿,这时在睡觉吧。一把椅子坐在森林里,身边站着年轻的林木他的后代们,感觉应该不错……单单打了个哈欠,要小烟送她睡觉。

爸爸和棉布娃还在熟睡,什么都不知道。

玩具店

家里少了一件家具,爸爸没注意。老木椅的腿断了,送到一个木工那里修理去了。单单把这个消息告诉棉布娃,棉布娃说她心疼了。棉布娃第一次有心疼的感觉。然后棉布娃喃喃地讲着刚刚做的梦。她的梦没有新意,还是老一套。

老木椅的腿没修好,改成一个小板凳,换了主人,主人是个小男孩。单单把这个消息告诉棉布娃;棉布娃哭了。棉布娃第一次流出了眼泪。单单也流出了眼泪,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北方的森林找他呢。

梦有了新内容,棉布娃早早喊醒了单单。棉布娃梦见一个穿连衣裙的伙伴蹲在窗口,告诉她,他们都在一个玩具店里等她,一个门口挂西瓜灯笼的玩具店……棉布娃眨眨眼睛,告诉单单,她不离开。但是接下来的两天,棉布娃做了同样的梦,梦见玩具店里的姐妹们都急了。棉布娃眨着眼睛,说出了心底的想法:“妈妈,我得去找她们了。让小烟来帮我吧。”棉布娃也要离开,单单很难过,她刚刚失去老木椅啊!但是单单同意棉布娃离开。玩具店才是棉布娃的家,她已经陪自己好几年了,该回家了。单单用手帕做了一顶帽子,戴在棉布娃头上。

棉布娃喜欢这个纪念品:“以后,我不戴别的帽子了。就是它了,你送的这顶。”

小烟耐心等待这对“母女”的告别仪式。这几天,红顶小楼只剩下五座了,所以,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来单单家的楼顶刷天窗,做完便叉开手脚躺在天窗旁边,让月光晒着。

单单给棉布娃换上新衣,然后示意小烟下来。单单抱起棉布娃,随小烟在楼与楼之间穿行,寻找那个门口挂西瓜灯笼的玩具店。

几十个棉布娃待在玩具店里。棉布娃来到之前,她们正在为白天失去的三个伙伴伤心呢。虽然她们是被一个看上去善良的小女孩买去的。但那个单眼皮小女孩不知道,她的选择使三个布娃娃跟她的伙伴们分开了。她也不知道,布娃娃的脸原本会笑的,从离开家那天开始,她们才决定不笑的。

她们用笑声欢迎棉布娃回家。但是她们告诉棉布娃,她们没有妈妈,从来都没有过。这让棉布娃非常失望。

“那你就是妈妈了。不是临时的了。”棉布娃眼睛亮亮地看着单单,“就算明天我被别人买走,我也要跟伙伴们待上一夜……”单单拍着棉布娃,像所有母亲那样,一边给棉布娃换上了原来的旧衣服:“放心好了,穿上旧衣服,没人愿意买你的。”小烟还从自己脸上抹下一把灰,涂在棉布娃脸上:“更保险了。”

“我们都要!我们宁可让玩具店赔钱关门……”所有的布娃娃都要小烟脸上的脏东西。小烟满足了她们的要求——她们都变成了不讨人喜欢的脏娃娃。

小烟和单单飞远了,还能听见那家玩具店里传出的笑声。单单发誓以后再也不买布娃娃。

回去的路上,他们顺利找到了芍药居地铁站,那盏系了白纱巾的路灯帮了忙。单单指着广告牌上面的小路,说出她的发现。小烟却不以为然,他说这样的奇怪事情他见得太多了,还不等单单做她的实验,就带单单回到空中。这让单单非常扫兴。后半夜,单单陪小烟躺在楼顶,让月光晒着。单单一直在想棉布娃以后的生活。想着她们一直没有人买的后果,店老板会怎样做呢……单单不安起来,月光马上变得冰凉。而这时小烟又开始刷天窗了。

小烟把天窗刷得过分明亮,月光反射过来,照在小烟的脸上。有点脏的脸,其实也不难看。这是单单的新发现。

落叶

白天,小烟是不来的。小烟的藏身之处是一个顶级秘密,单单也不知道。

没有了棉布娃和老木椅,单单的白天又像从前那样寂寞了。小烟也没办法:“白天我得待在我藏身的地方。”单单便不再指望小烟。

上午,单单出发了。单单跟爸爸说了,今天一定去芍药居地铁站。爸爸只好取消了与女友的见面。女儿不接受她,爸爸准备放弃这次婚姻了,而女友也打算结束没有结果的恋爱。她不忍心伤害单单,这个整天坐在轮椅上面的敏感女孩根本无法接受她。

单单坐在轮椅上,定定地望着广告牌,林间小路的路口已经朝向她了。谁都没有察觉,刚刚有一只麻雀飞进去,在林子里消失了。

“爸爸,我要吃冰淇淋。”单单说。爸爸刚走开,单单就把轮椅摇向了“路口”。其实,单单也担心撞破额头,紧紧闭上眼睛。

单单的额头完好无损。单单小心地睁开眼睛时,她的面前站立着一片秋天的林木,一条小路把它均匀地分割成两部分。

地铁站在身后消失了,这让单单很不安。爸爸一定会着急的。但是顾不上别的了,小路又在召唤她了。单单让轮椅沿着小路向树林深处走去。这里是深秋,凉风掠过单单的夏裙,凉丝丝的。这感觉很熟悉。对了,是月光晒在身上的滋味。

有只灰雀在单单附近飞来飞去,想必是刚刚跟她一起进来的。

一片红透的叶子飘落下来,擦在脸上,痒痒的。单单忍不住笑起来。

这片叶子刚刚落下来,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也零星落下……瞬间,落叶纷纷了。单单呆住了,一动不动,任凭叶子洒落在身上。一抬头,却发现远处的树木都是原来的样子,叶子完好地挂在树枝上面。落叶的是单单身边的树木。单单好奇,便摇动轮椅前行。果然,身边原本安静的树木开始落叶。

这些叶子是为单单落下的,是个奇特的欢迎仪式。单单怀着好奇的心理,继续向秋林深处走去。于是,一路上落叶纷纷。单单在裙裾上面拾起两片最红的收起来,一片留给自己,一片送给小烟。

一块石头牢牢卡住了车轮。单单努力了好几次,都没办法绕过去。单单绝望了,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单单不得不停下来。

“单单,抬起头来。”女人的声音。温和、熟悉。单单抬起头看去。是妈妈!

妈妈安静地站在一丛血红的木槿旁边。“妈妈,是真的吗?别骗我。”单单把头扭向一侧。如果不过是一个幻象,单单宁可不看。那里一棵矮树刚刚停止落叶,一路相伴的灰雀蹲在上面,若无其事地用嘴梳理羽毛。“单单,妈妈不在了,你看到的不是从前的妈妈。这是真的。”

“不对!您还在。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您都在!每天晚上您都躺在我身边!”

“单单,我知道,你一直不肯放弃妈妈。”妈妈就在面前,声音却好像从周围枝叶的缝隙之间传过来。

单单眨眨眼睛,真切地看着妈妈。她想再靠近妈妈一些,可是石块固执地卡住了轮椅。

“别过来了单单。妈妈实际上已经离开你了。两年前,妈妈带你在芍药居地铁站乘车,怪妈妈粗心,你不小心掉进了轨道槽里。列车正开过来,妈妈跳下去把你推上去,妈妈来不及爬上来,你到现在也一直没能站起来。轨道把妈妈隔在另一个世界……”妈妈的声音在深秋的林木中间回**,红叶随即纷纷落下。

“爸爸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单单的眼泪打在落叶上面,发出嚓嚓的脆响。

妈妈已经离开她两年了,而单单一直不知道实情。单单的眼泪像落叶一样纷纷洒落。

“现在知道真相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事了。你可以一直都记得妈妈,但是得放妈妈走,让别人进来。爸爸有新的女朋友了,你得让她进来。”妈妈的声音温和,又不容你拒绝她。

“妈妈,给我点时间……”

“一定做到。妈妈一直想让你见到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放妈妈走,同意爸爸开始新的生活。我们没有理由阻挡他们的幸福。”

单单点着头,答应了妈妈。妈妈身旁的木槿开始落叶,很快漫过了妈妈的鞋子,妈妈好像漂浮在红叶上面。

“我有朋友,会飞。但是他活得越来越寂寞。妈妈你会飞吗?”

“他叫小烟。小烟能做的妈妈也能做。妈妈让他偶尔去照看你。他太贪玩了,是吗?”

“是这样!他做得很好,很好……”单单还想再谈下去,可是妈妈告诉单单,爸爸已经买到冰淇淋了,不能让他着急。

“可是我想就这样跟妈妈待在一起。”

“听话,跟妈妈再见。答应妈妈的一定要做到……”妈妈这样说着,身影便越来越淡,最后那丛木槿旁边空了。

单单无限依恋地看着那丛木槿。渐渐地,地铁站嘈杂的噪音笼罩了她。单单已经坐在广告牌前面,爸爸正举着冰淇淋赶回来了。单单望着面前的小路,告诉爸爸:“我看见妈妈了,我全知道了。我答应她了……”话还没说完,眼泪模糊了双眼。下午,单单正式打电话给爸爸,说她想见那个阿姨了……爸爸愣了一下,还要说什么,单单已经挂断了电话。

从前的月光

晚上,小烟的头从天窗伸出来的时候,本来是单单开心的时候。

小烟已经是第五次刷完这个天窗了。小烟狠了狠心,把一个不好的消息告诉单单:所有的红顶小楼都不存在了,这是最后一个。

“我是跟你告别的。以后我得整天待在藏身的地方了,陪爱睡觉的姨姥过无聊的日子。”单单不语。

“我就藏在地铁站广告牌上面的林子里面,那天你去的时候我欢迎你了……”

“这么说你真能看见我妈妈?”

“对,只要我愿意每天都能看见她。”

“那你走吧。以后我去那里找你。我有办法走进去,很简单。”

小烟心里疼了一下,只是说:“不那么简单……”然后小烟把头从天窗缩回去:“你可以记得我,但一定放我走。”

单单点着头。

小烟的影子在天窗外面一闪,不见了。单单突然想起要带一句话给妈妈,她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冲出去。小楼边上有一架梯子通向楼顶。单单一步一步从梯子爬上去,站在了楼顶上。楼顶是空的,小烟已经不见了。单单就朝一个方向喊道:“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一定做到——”

那个方向是月亮正在升起的地方,一轮很大的月亮正从两幢楼之间缓慢地爬升起来。

小烟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声音遥远而微弱,但却清晰可辨:“她对你很满意。我的刷子没用了,留给你做个纪念。记得去拿啊……”小烟的声音随着他的远去中断了。

单单在天窗旁边坐下来。这时那轮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凉凉的,像从前那样照耀着单单。她找过了,没找到小烟留下的刷子。

爸爸被楼顶的声音惊醒了。单单告诉爸爸,没有贼,是她淘气,到了楼顶。爸爸赶紧披了衣服从楼梯爬上来。爸爸满头是汗出现在单单面前的时候,他张大嘴巴看着单单,说:“你的腿能动了,你知道吗?!”爸爸的话没有错。

刷子

第二天早上,单单一口气跑到芍药居地铁站。广告牌上面的画不同了一秋天的林子还在,满树的红叶也在,那条时刻朝向她的小路却不见了。一个扫街的老人告诉单单,天还没亮的时候,一个挺脏的男孩用小刷子给刷掉的,后来,那个男孩无缘无故地不见了……

单单绝望了,在广告牌前蹲下来。几只麻雀在广告牌前飞来飞去,不时地撞在牌子上面小烟害得它们无法回家了。这时,单单发现,那把小刷子躺在她的脚下。单单便想起她的老朋友来了,棉布娃,老木椅……十天后,单单家也动迁了。

很快,最后一座红顶小楼在月光下面消失了。

单单再也没有晒过月光。站在那些高大的楼群中间,单单经常找不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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