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月光電影院

第八章 最後一隻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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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在我故鄉冬天雪白的曠野中,偶爾還能看見有麅子奔跑,它們躍動的影子為曠野邊際太陽的紅色光輪增添了神性的光輝。可是到了我的父輩,想見到麅子卻已是一件相當奢侈的事情了。

那是一種掙紮在雪白地平線上真誠的生命。我的先輩們稱這種可愛的生命為傻麅子。哪個孩子做了愚蠢的事情,大人們就點著孩子憨憨的額頭——你這傻麅子!然後綽起預備打麅子的棍向你打來……我們的孩提時代與麅子一樣愚蠢悲壯。

多年以後,當我長大成人,剛剛爬出愚蠹悲壯的孩提時代,折身再回到那塊雪白的曠野尋找那同我們一樣愚蠢悲壯的麅子。

已經沒有那種傻麅子了。我爸說。我的父輩們都這麽說。

他們淡漠地說,像當年棒打麅子一樣淡漠。他們失去的僅僅是味道鮮美的麅肉、溫暖抗寒的麅皮。此外,沒有別的。我獨自在雪白的曠野上走著。我的身後,跟著一簇簇村落,它們頂著雪白的帽子隨著我繼續向曠野推進。的確,我找不到那種奔跑在曠野上的動物了。

大北方,一旦寒冷來臨,我的父輩們就開始了無比閑適的冬天生活,叫做貓冬兒:關上厚厚的門,點上炭火盆,外麵著了火也懶得出窩。不過要是誰喊了一句一來麅子了!他們就會魚貫而出,暫時結束冬眠生活,拎上棒子,衝到冰天雪地裏。之後是分麅子肉,親戚然裏,一家一份。慢慢地煮,全村冒煙冒汽,熏燎著結冰的冬天;細細地嚼,寂靜村落煥發出生機和芳香。麅皮早已經默默地伏在牆頭,一隻麅子的形象在悲傷地吮吸著慘淡的陽光。

我在十歲那年翻開了《新華字典》第六百三十頁,把麅子那一節中肉可食,毛皮可做褥墊或製革這一行殘忍的文字用鉛筆抹掉了。我一遍一遍地抹著,黛色一層層濃重,可就是不能徹底蓋住這行為麅子帶來悲慘遭遇的說明。那一年,我樹立了一個不大不小但備受老師讚賞的理想——重編一本字典。坦白地講,許多年以後的今天,這本字典還沒有問世。我時時為孩提時代崇高理想的落空慨歎不已。我如何麵對過去的夥伴呢?我跟他們說過,要編那樣一本字典的。特別是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