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出现一座半圆形的城池,城池在杜鹃丛中时隐时现。八个蜂箱间隔半步摆成一排,这便是围墙。帐篷在围墙的里面,与蜂箱保持十几步的距离。帐篷后面摆着马车,马车旁边立起简易的凉篷,是专门给白青的房间。这个格局是段老倌与龙雀一起设计的。龙雀与白青形影不离,晚上睡觉能听见白青的呼吸。夜里醒来,听见白青的着响鼻,龙雀幸福不已。这时,龙雀会爬起来给白青填草,顺便梳理白青的鬃毛。白青抖了一下,听任龙雀的抚弄。它接受这个新主人了。
跟白青朝夕相处,骑着白青走遍天涯,参加赛马会,这是龙雀的梦想。现在他和白青出发了,先抵达坝子西侧的山坡。这里杜鹃开得正艳,是绝好的蜜源,成为段老倌养蜂的第一个营地。
这里离家很远了。龙雀常常俯瞰山下的坝子,目测村庄的距离。他和那片村庄之间,至少隔着一片草甸,一个海子,一条天河……
现在,龙雀才感觉到那个村庄与他有关,那个村庄整个都是他的。
往村庄南部看,能看见一片红,那是小学操场上的国旗。现在,龙雀才感觉到学校也与他有关系了,甚至就是他一个人的。他给阿吉老师留了一封信就悄悄离开学校,把书本都带走了。他以为把书本带走,就能把整个学校带走呢。原来带不走,它蹲在老地方等他回去呢。他更带不走那面红色的旗帜。今天是他做升旗手的日子,临走时他把机会让给同桌扎西了。扎西那小子是个急性子,本来还有等半个月呢,天天急得要死。龙雀把升旗手提前让给他,他乐坏了,送给龙雀一颗野猪牙,说这东西能驱邪避祸。现在,龙雀知道扎西升旗的样子。他是个毛手毛脚的家伙,居然干得不错,旗子升得够高,在这里都看见了。
几天前,龙雀就养蜂的计划跟扎西说了。
扎西指着龙雀说:“养蜂养蜂,你真疯了,这么干就是逃学!”
龙雀说:“随便怎么看我。我敢说阿吉老师能放过我。”
扎西问:“那我去哪儿找你?”
龙雀指着坝子四周的群山,杜鹃盛开,山坡绚烂,只有远处的雪山还是单纯的洁白。龙雀用新学的一句古诗答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扎西傻傻地望着四周的群山,表情迷茫,“过几天咱们还得找那帮混蛋打架去?他们又欠修理了!”
扎西说的是学校里两个小团体之间的“战争”,旷日长久,已经一年多。龙雀跟扎西是一伙的。现在龙雀对打架毫无兴趣,“扎西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天天想着打架,你们这些小孩儿无聊不无聊……”
扎西嗤地乐了,“龙雀,你长得太快了吧?什么时候长大的?怎么不等等我!”
龙雀已经无话可说,把一封信递给扎西,让扎西把信交给阿吉老师。
在信里他跟阿吉老师全说了,没说一句谎话。他最近的事,阿吉也都知道。他花钱买下一匹受伤的白马,欠屠宰场老板一千元钱。他要走了,跟爸爸养蜂还债……
阿吉老师赶到龙雀家时,两条深深的车辙碾过院子,伸向甸子深处,被大片的牧草湮没。龙雀没告诉他要去哪里,只是说白青载着他走遍天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阿吉老师把龙雀的信折好,掖进衣兜,望着远方,那里是大片大片的紫杜鹃。龙雀说不清他要去什么地方。爸爸说过,养蜂人追着花儿的影子,哪里开花,哪里就是养蜂人的家。
龙雀走的不算远,他的营地就在就在坝西的山腰。紫杜鹃太浓密,把白马和营地掩藏了。
只有农布知道龙雀去了哪里。
那天傍晚,马群舍近求远,偏偏转到海子西岸喝水。喝足水之后,马群在岸边闲遛,一举头,看见满山杜鹃怒放。一匹不甘寂寞的黄膘马很是好奇,朝山坡走去。三三两两的马也跟了过去。农布大叫一声不好,吆喝着跑过海子,把带头生事的黄骠马拦下来。这时一匹白马拉着马车上了山腰,后面有个奋力推车的少年,正是他的小友。农布跟他打招呼,几天不见这个小友了。
“嘿,改行养蜂了?不上学能行吗?”
龙雀奋力推车,没理会农布。他只有憋足力气推,白青那里才能轻快些。他担心白青的伤腿承受不了这个山坡。这样,农布成了空气,不存在了。农布便默默挨着小友一起推车。几只蜂子围着农布飞舞,还给农布唱歌听。农布正开,一只蜂子却狠狠蛰了他一下。农布放开马车,捂着脖子下山了。
接着,农布远远能看见父子俩忙碌的样子。不久,一顶淡绿色的帐篷从花丛中支起来……
“有匹白马做伴儿,不把老友放眼里了……这还不算,你的蜂子还来蛰我!”农布跟在马群后面,沮丧地嘟囔着。
这件小事足足让农布伤心了好几天。农布甚至盼望冬季来临。只要牦牛三三两两从雪线下来,他就赶着马群转到冬季牧场。当天就走,跟任何人都不打招呼,当然不包括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