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白净,好像用秋水洗过。
月光泼洒下来,把驳杂的大街冲得一尘不染。
十楼的阳台铮明瓦亮。斑虎都吃惊,抬起头望着天上的白盘子。斑虎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盘子里的饭菜呢。网小鱼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她模糊的印象里,月光也曾经照亮那条地平线。鼠辈用石子在阳台上画一个棋盘,要跟谷哥下五子棋。他俩很长时间不玩这个了,上次鼠辈输给谷哥,替他置办一天的伙食。在月光底下摆棋子,清楚得很。
月亮常常是他们的灯。
鼠辈喊谷哥,谷哥在整理他的工具袋。
“没心思跟你玩。锤子哪去啦?谁看见螺丝刀没有?”
“没看见。”
“我最后一次用它是啥时候?”
“想想啊……用它扎瘸龙的轮胎。对,干得漂亮。把他的三轮车也整瘸。”
“我知道。”
谷哥在地铺下面找到螺丝刀。他怕瘸龙夜晚来寻仇,把螺丝刀掖在榻榻米下面,随时准备应对江湖的偷袭。
谷哥的工具袋叮叮当当,传出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响声,很像冷兵器的搏斗。谷哥一听见工具袋里的响声人就格外精神。
鼠辈央求网小鱼跟他下棋。
“我看月亮呢。”网小鱼不喜欢鼠辈的棋风,他经常悔棋。网小鱼宁可抱着她的斑虎看月亮,也不愿意跟鼠辈下棋。
谷哥背上工具袋朝阳台上喊道:“走,跟我捡钱去!”
鼠辈一听这话,上下打量谷哥,“谷哥,就得我提醒你,不然你快疯了。中奖是蒙上的,不可能让你再捡到钱……”
谷哥说:“鼠辈你小瞧我。跟我走,到地方你得服气。”
鼠辈扔下手里的石子,跟上谷哥下楼。
一走在大街上,前前后后都是明亮的路灯。月亮反而消失。
谷哥在大街上走几分钟,拐进一条店铺稀少的胡同。月亮又出现,月光帮小胡同镀上一层银粉,整个胡同变成一条白银通道。谷哥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在前面,他走得很急,好像一个堆满白银的仓库在前面。鼠辈紧跟在后面,好几次不小心踩在谷哥的影子上面。鼠辈发现其中的乐趣,故意步步踩着谷哥的影子。突然,一脚踩空,谷哥的影子挪到墙上。谷哥毕竟狡猾,不甘心被人踩踏。他拐进另外一条胡同,月光把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鼠辈的恶作剧结束。
鼠辈居然听见蛐蛐的叫声。鼠辈慢下来,仔细辨认。结果很失望,叫声是常见的油葫芦发出来的。鼠辈紧走几步跟上谷哥。
谷哥说:“再拐一个弯儿就到。”
鼠辈说:“要到小红楼啦。”
谷哥说:“有眼力。跟我没白混,连小红楼都知道。”
鼠辈将信将疑,“小红楼能捡到钱?没听说呢。”
谷哥说:“现在是信息时代,你的反射弧太长,不适应江湖。”
鼠辈还是怀疑,嘟囔着:“早点知道这消息多好。何苦挨饿呢。”
谷哥听出话里有刺,“我是最早知道的。大嘴虎偷偷告诉我,他没时间去捡。他只告诉我一个人。大嘴虎做人挺讲究。”
鼠辈又嘟囔着:“连大嘴虎的心眼都好。信息时代,江湖变得太快。”
谷哥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鼠辈你就少废话吧。一会捡到钱,你得服气。我已经转运,你不愿意承认也没用。”
谷哥把工具袋朝肩上提提,工具袋发出的清脆响声与倾泻而下的月光碰在一起。金属的撞击掺些柔美的成分,在僻静的小胡同里显得**气回肠。
镀银小胡同的末端没用堆满白银的仓库,不过是一片废墟。莫大的废墟之上只剩下一幢小红楼孤零零立在边缘。因为是近代建筑,拆迁时给它留点情面,不过身旁的同伴都倒掉。这情形很像一个长寿老人,一起玩的伙伴走光,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它难免孤单寂寞,蹲坐在长夜里数星星过日子。
废墟上回**着一阵震耳的响声:砰!砰!
鼠辈失望极了,顿住脚步,说:“这里有钱吗?大嘴虎的话不是人话,你也信!”
谷哥却不以为然,轻松放下工具袋,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翻东西。谷哥相信废墟里藏着宝藏。鼠辈不可思议地看着谷哥,谷哥最近的行为越来越难以理解,连大嘴虎的话都信,居然还相信废墟上能捡到钱。秋夜的凉气刺激鼠辈,鼠辈禁不住咳嗽两声,废墟上的敲击马上停下来,蛐蛐的歌唱在废墟上飘**。
谷哥翻出手电筒,一束光打在废墟上面,并从近向远扫过去。一个影子闪一下,消失在一道断墙后面。谷哥可不愿意别人跟他分享财富,拾起一块瓦片朝前面扔过去。瓦片啪地破碎,影子迅速窜出废墟,朝小红楼跑去。谷哥的手电光追过去,照见小红楼的一块红墙。影子消失。
谷哥说:“看明白没有?这地方有钱。有人比咱们来到还早,咱们不是第一个。”
谷哥又摸起一块石头朝对面打过去。几秒钟之后石头落在地上,之后废墟上安静下来。
月光照耀着废墟。谷哥渐渐适应这里的夜色,废墟上的真金白银慢慢浮现。鼠辈也看见到处是倒塌的墙壁,断裂的地方露出一根根钢筋铁骨,没有钱。
谷哥兴奋地喘一口粗气,从工具袋里掏出两把铁锤,递给鼠辈一把,说:“开始干吧!”
鼠辈接过来,问:“钱在哪谷哥。我不明白……”
谷哥说:“你知道钢筋多少钱一斤吗?”
鼠辈明白捡钱的含义,“你是内行,我不知道。我是废纸盒和塑料的行家。”
谷哥说:“鼠辈你得快点熟悉业务。钢筋一斤卖一元多呢。你说这钱咱俩捡不捡?”
鼠辈二话不说,抄起铁锤。
砰!砰!废墟上火星四射。
第一段钢筋露出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浑身流汗,却是说不出的畅快。谷哥目测一下说:“这一段砸下来,至少十几元钱捡到手。”
鼠辈擦一把汗,说:“它啥时候能下来啊。”
一道光柱打在谷哥脸上,一个声音说:“两个小孩啊?”
谷哥遮住脸,“别照别照,眼睛花!照瞎眼睛你赔不起?”
对方说:“这不是谷哥吗?信息时代,消息就是走得快。”
谷哥闭着眼睛也能听出对方是瘸龙。瘸龙的势力早就到达小红楼工地,这情况大嘴虎还不知道。一个外地人这么快就打开局面,瘸龙的道行确实不浅。
瘸龙说:“歇歇,早点回去睡觉。这儿的钱不好捡。”
鼠辈跟着说:“不好捡。”鼠辈说完就后悔,这话说得好像跟瘸龙是一伙的。
谷哥果然瞪鼠辈一眼,小声说:“回去跟你算账。”
谷哥不看瘸龙,继续砸钢筋。鼠辈理亏,赶紧跟着一起砸。
瘸龙不依不饶,“这不是小孩干的活儿。要是有大人领着干还凑合。”
谷哥说:“这块地方我拼命也得占。瘸龙,这回你赶不走我。”
谷哥浑身发热,说出这句话时,更加热血沸腾。谷哥要让瘸龙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他已经丢掉财富居的地盘,不能再把小红楼工地也丢在瘸龙手里。不然,他怎么给鼠辈和网小鱼当老大。尤其是鼠辈,他已经开始无理取闹,还跟瘸龙一个鼻孔出气。谷哥必须杀杀瘸龙的威风。
瘸龙不动声色,“谷哥,你不理解大人心思。上次财富居的事,也是人家小区的保安信不着你。说你们几个孩子不好好上学,违反义务教育法。我是人家请去的。”
谷哥说:“瘸龙,你比鳄鱼还虚伪。吃人家的肉,还掉眼泪。”
瘸龙说:“瘸叔没念过书,不知道你是啥意思。这事跟鳄鱼有啥关系?”
鼠辈解释说:“就是说你假惺惺的,占便宜还装好人。”
谷哥朝鼠辈竖起大拇指,鼠辈还能分清自己是哪伙的。谷哥也承认,鼠辈有时候不糊涂。
瘸龙说:“你们冤枉瘸叔。瘸叔是个瘸子,被别人打瘸的。这些年尽受欺负,瘸叔哪能再欺负别人。”
瘸龙说话时看着鼠辈,口气恳切,样子真诚。瘸龙在争取鼠辈的信任,他没忘记这个突破口。鼠辈低下头,狠砸一下钢筋。瘸龙今天说话格外温和。谷哥回忆跟瘸龙过招的几个回合,瘸龙嘴上一直让人,下手的时候却非常恨。这个瘸子是个滚刀肉,比大嘴虎和善财难对付。
谷哥说:“谷哥就是被欺负大的,不怕别人欺负。谷哥拿菜刀砍过大嘴虎和善财。不信打听打听去吧。”
鼠辈觉得谷哥这话说得够味。
瘸龙却把谷哥的光环摘下来,“一个小孩,打打杀杀的没啥好处。长大就后悔。”
谷哥说,“大叔,谷哥没爹没妈,听不惯这套话,留给你儿子听吧。”
瘸龙的放低声音说:“瘸叔没儿子,有个女儿……”
谷哥看看瘸龙,不知该不该信瘸龙的话。瘸龙的话总是虚虚实实,软中带硬。瘸龙说话的风格跟校长很像,是谷哥最愿意顶撞的那种。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呜啊呜啊呜啊……瘸龙突然没有说话的欲望,也不打招呼,一转身消失在月色中。来时云里雾里,走时行色匆匆。瘸龙的行踪很神秘。
谷哥和鼠辈又砸一会儿,终于把那段钢筋砸下来。谷哥在手里掂掂,足足有十斤。
两人没有力气,背靠背坐下来,在月光下面“洗澡”。清凉的月光很快就把身上的燥气冲洗干净。
鼠辈说:“这么干,不能发财。”
谷哥说:“彩票中大奖之前,这样的活也得干,不干没饭吃。鼠辈,你别总想着发财,在这里能找到蛐蛐。”
谷哥刚说完,废墟上果真响起蛐蛐的叫声。还是油葫芦,一种常见的蛐蛐。蛐蛐的歌唱,对鼠辈是一个巨大的鼓舞,更是一种吸引。谷哥感谢蛐蛐,不然明天鼠辈一定会偷懒不来的。
谷歌稀里哗啦收起工具和钢筋,“明天还得改进工具,不的我俩能累死在这地方。”
鼠辈悲观,“明天瘸龙还会来……”
谷哥说:“明天瘸龙得给咱让地方。”
谷哥很自信地走出废墟。谷哥回头看着废墟,它真像一个月光宝库。可是在鼠辈看来,它更像一个财富坟场,埋葬很多好值钱东西,却甭想把它们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