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雪不大也不小,刚好把大地遮得严严实实。城市不甘心被大雪埋掉,上午,大街小巷都都在除雪。下午,酒叔的小货车出发时,街道几乎扫清。小货车要出城时,除雪车还在工作。酒叔的小货车开出城,将近半个小时。
“这样的天气比赛,就是玩命。应该取消比赛。”网小鱼望着车窗外的雪。
“你给鼠辈写封信取消比赛吧,让他多活几天。你不是喜欢写信吗?”谷哥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说着风凉话。
傻子都能听出这话里有刺儿。网小鱼无法理解谷哥的阴阳怪气。最近谷哥整个人都不正常,不就是跟鼠辈写写信嘛,又没想去投靠瘸龙。其实谷哥自己也不明白最近的心态为什么如此别扭。只有酒叔明白,这是小孩之间争风吃醋。小货车没有回头的意思,顺着向阳街一直往东走,房屋楼舍渐行渐少,街道好像比刚才宽阔。小货车走在城乡结合的位置,不时出现些小小的意外。一条狗大模大样横穿街道,接着是一只鹅高傲地横在前面,任凭小货车喊破嗓子,也不给汽车让路。再走一会儿,街路突然变窄,恢复成雪白,远去的车辙上断断续续**出几块青黑的路面。公路把小货车牵进一块宽阔的平原,城市完全被丢在身后,一排排蔬菜大棚扑面而来,又迅速闪向后面。
“我好像来过这儿。”网小鱼说。
谷哥昏昏沉沉。谷哥的心太大。
又走一会儿,一片林子迎面而来,挡住去路。公路不容分说,把林子一切为二,小货车顺利进入林中,行程突然出现诗意。这片林子是东北常见的杂木林,杂居着杨树、椴树、榉树、桦树……他们大致集中在某个片区,同时又是杨中有椴、椴中有桦、桦中有榉,相互映衬、彼此托举,春夏秋冬都不寂寞。
网小鱼惊喜地推谷哥一下,“我来过这里!我在这采到一块大蘑菇,我们足足吃两天!”
夏天,网小鱼出城找吃的,无意中走进郊外这片林子。第一次进这片林子,网小鱼就不陌生,她如同轻车熟路。杨中有椴、椴中有桦、桦中有榉,网小鱼在各种树木之间游刃有余,很快就找到香喷喷的蘑菇。
谷哥醒来,欣喜地望着窗外的林子。蘑菇的味道难以忘记。那几天谷哥的日子过得艰难,连续很多天没吃过肉。网小鱼采来的蘑菇味道、口感都非常像吃肉。鼠辈和谷哥吃得过瘾,连续三天没打架。
与仇恨相比,与意外之财相比,饥饿时得来的食物更难忘怀。
一条雪白的路把林子一分为二,一边是林子,另一边还是林子。
“像肉一样……”谷哥傻傻地,沉浸在对蘑菇的回忆中。
进入林子,小货车的速度慢下来,故意配合谷哥和网小鱼的心情似的。回忆不适合在飞快的速度中进行。
“像肉一样……”谷哥感激地望着窗外的林子。他简直不相信这片林子就是给他提供过“肉”的林子。
林子一身素裹,超然、安静,低调回应别人的感恩。
网小鱼趴在后窗,林子弥漫雾气,蘑菇的味道却越来越清晰。她知道,现在就有蘑菇,埋在雪下面呢。网小鱼记忆中的林子突然重现,网小鱼的意识穿越初冬的林子。秋天,午后,松软的触感,叶子之间清脆的碰撞……地平线!
这片安静的林子突然活跃起来,故意要引起两个孩子的注意,想一一告诉他俩,我这里不仅仅有蘑菇,还有别的好东西;秋天的林子什么都有,颜色多,冬天的林子却可以有一个美丽的意外。
于是,一头土黄色的狍子出现在两棵桦树中间。这个小兽仅仅闪耀几秒钟,便躲进一片野玫瑰丛后面去。这个瞬间谷哥全看在眼里。谷哥从座位上弹起来,“鹿,一头鹿!”
网小鱼则透过车窗朝林子里快速看一眼。林子里没有动物,林子上空刚刚飞起一群喜鹊。喜鹊当然不是鹿。网小鱼知道谷哥又无聊,因为谷哥又开始编造谣言。
“谷哥,你要是嫌车慢就睡一会儿。有能耐就给遍个有趣的故事。”网小鱼狠狠瞪谷哥一眼。
酒叔回头看一眼谷哥,满脸疑问。
“停车!”谷哥冲到前面,对酒叔喊道。
“不可能是鹿。看新闻说这地方有狍子,顶多是狍子,傻乎乎的动物。”酒叔说。
“我要上厕所!停车!”谷哥说。
“你随地大小便!”网小鱼抗议。
小货车无奈地叹口气,停下来。车还没停稳,谷哥拉开车门跳下去,像一头冲动的豹子冲进左侧的林子,去追捕他的猎物。
“鹿重要,还是鼠辈重要?”网小鱼大声问道。
林子里传出谷哥的回答:“我要发财!”
谷哥坦白:鼠辈没有鹿重要,鹿没有发财重要。谷哥最看重的是钱。
酒叔朝网小鱼尴尬地摇摇头,网小鱼一刻也没耽误,跳下车沿着公路向林子外面走。酒叔很为难。留下等谷哥,不放心网小鱼。载上网小鱼走,对不住谷哥。酒叔给小货车打火,引擎发出几声空洞的吼声,机器失灵。
走出林子,似乎就是平原的边界,网小鱼朝着起伏的山岭前行。上次来林子里采蘑菇,网小鱼只顾低头寻找,没有注意到林子外面的山岭。难道鼠辈信中说的惊喜就是前面的山岭?它从白茫茫的大地隆起,连绵不断一路朝西,一直到天地相接的地方。
网小鱼呼呼走一会,遥远的山岭仍旧遥远。突然出现一段坡路。这里的路面居然无雪,如白纸上一道黑黑的墨迹。再转一个弯儿,山岭消失,反而看见低处的林子,蓝色的小货车镶在林间的白带子上,像一个“结儿”。
网小鱼突然明白,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