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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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元钱只能买到两个地瓜,很小的两个。想买来三个,鼠辈还缺一元钱。

“玩石头剪子布。”鼠辈说。

老太太摇摇头,没答应。这些日子老太太跟鼠辈玩石头剪子布,每次都出拳头,每次都输给鼠辈好几个地瓜。今天不能再输给他。地瓜是她的宝贝,还靠它赚钱给儿子交学费呢。

老太太脸上的褶子跟鼠辈的姥姥很像。想到姥姥,鼠辈就没为难老太太。不然,他有更毒辣的办法对付她。

鼠辈拐进一个电玩城。他掏出一元钱,投进赌博机。十分钟后鼠辈精神恍惚地走出来。他已经身无分文。鼠辈最后悔的是不该把最后一元钱也投进去。鼠辈对着赌博机猛踹一脚。谁对赌博机不客气,老板就对谁不客气。鼠辈被老板踹一脚,提赌博机出气。

鼠辈摇摇晃晃,又走到烤地瓜的老太太旁边。鼠辈这个时候最期待那个咒语,它是一串数字,连接成音阶就是一段曲调。鼠辈随意嘟囔着:“145789,6587342,246807……”然后鼠辈虚弱地叹口气。他非常想念红脑袋蛐蛐,它跟鼠辈的藏身游戏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它在对面那片拆迁的废墟里,还是远处那个花园里……

饥饿的时候,意志最薄弱,像一张纸。饥饿的时候遇见美味,这张纸就很容易会被美味穿透。

秋风为鼠辈送来烤地瓜的美味,一阵迷人的香甜猛地钻进鼠辈的鼻孔。反正闻味儿不花钱,鼠辈贪婪地吸几下。随后,鼠辈的意志变成一滩泥。

鼠辈傻傻地望着红火的炉膛,从炉膛里冒出的是烟与汽的焦糊组合。一个人专注地看着食物是很失态的。这个动作证明鼠辈的意志确实垮掉。

“拿着……三份。是三份,对吧。你一份,谷哥一份,那个小丫头一份。”老太太说。

瘸龙出现,他把烤地瓜装进纸袋子,再麻利地付钱给老太太。

老太太收下钱,却不好意思,“送不起……这几个孩子有上顿没下顿。”

鼠辈精神恍惚地接过纸袋子,生怕被人抢走。

“谢谢……也代表谷哥。”鼠辈说。说这个话鼠辈很难受,好像一个乞丐说的话。

“不用谷哥谢我。我帮的是你。你弄不到吃的,谷哥饶不过你。”瘸龙掏出螺丝刀拧拧车铃。这一次是空车。车子空,兜子鼓,鼠辈知道这个行当发财的流程。

“顶多跟他打一架。呆着也没意思。”鼠辈回头跟瘸龙说。

鼠辈很感动。这是鼠辈跟瘸龙说话最多的一次。最能打动人的,还是食物。

“怎么谢你?”鼠辈咬一口地瓜,恢复清醒。瘸龙是他们的对手,不能欠对手的人情。

瘸龙跨上车子,随口说道:“我缺个人手……”

瘸龙说着脚下一使劲,走开。他没等鼠辈回答。他知道,这个男孩今天不会做出决定。他只是想给他下一场毛毛雨。这个目的达到,也是离开的时候。

鼠辈的脑子突然清醒——瘸龙是敌人。可是他都干些什么,居然接受敌人不怀好意的施舍。鼠辈瞧瞧手里的地瓜,想想瘸龙扔下的话,觉得有点耻辱。最终鼠辈还是舍不得扔掉地瓜。地瓜是中立的,它是食物,属于任何一方。太阳端端正正照耀十层楼的阳台时,鼠辈的脚步声终于到达跟前。

谷哥早就听见楼下的脚步声,也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可是谷哥没有力气下楼迎接鼠辈,只能忍受漫长的等待。谷哥跟网小鱼打赌鼠辈带来的是什么食物。网小鱼总是悲观,“才两元钱,也就是一个地瓜。你俩分吧,我不吃。你俩以后别打架,打架太费力气。本来就吃不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网小鱼的话简直是在拐弯骂谷哥。

谷哥忍着屈辱,“现在连豪宅都有,吃饭是小事。”

谷哥相信鼠辈弄到足够多的食物。他怀疑鼠辈的能耐,却从不怀疑鼠辈的运气。鼠辈干成的事情主要靠运气。谷哥觉得自己跟鼠辈正相反,他运气一直不好,全靠能耐。谷哥经常望着满天星辰自言自语:“老谷啊老谷,你要是没能耐,早晚饿死。”

谷哥确实有两下子,鼠辈和网小鱼也都承认。他运气不好,在彩票站也出名。他的彩票号码好几次险些跟一等奖相撞。最出奇的一次是假如倒着念谷哥的号码,那就是一等奖,那就是五百万。

谷哥使劲撞彩票站的门框,大骂:“苍天大地,没这么祸害人的!”

谷哥总结过,苍天也有眼,要是不给能耐,就给运气。相反,要是给能耐,就不给运气,不能全给一个人。谷哥就这样原谅苍天。

鼠辈大概才走到九层,摄魂的香味就提前赶到十层。谷哥软绵绵的脖子一下子挺立起来。谷哥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鼠辈没来,但是那个缓慢的嗵嗵声近在眼前。谷哥继续在喉咙里哼哼着数字: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鼠辈终于露头。鼠辈几乎是爬进来的,一爬进来就夸张地趴倒在地上,说:“救我……”

谷哥和网小鱼很配合地冲过去。

三个人吃到几天来第一顿饱饭。鼠辈一路克制,没把地瓜吃光,坚持带回来跟谷哥和网小鱼一起享用。没人问这顿饭的具体来历,先吃饱再说。既然没人问,鼠辈正好闷着不讲。鼠辈不打算说出这顿饭跟瘸龙的关系。瘸龙给解围,这个人情早晚还给他。

吃饱饭,才有心情晒太阳。三个人齐刷刷坐在阳台上。太阳温暖,热气腾腾照耀着谷哥的富翁居。刚刚吃过饱饭,体内的一股暖流与外面的光热汇合,全身心都奔流着惬意。

谷哥回味着烤地瓜,说:“鼠辈你的运气是越来越好。”

网小鱼却说:“哪是运气啊。两元钱让我们吃饱,这是能力,不是运气。”

网小鱼用欣赏的目光瞥鼠辈一眼。

太阳很温暖。

鼠辈听见斑虎吃饭的声音。斑虎不在场,但是它确实在吃饭。网小鱼把几块烧焦的地瓜皮留给它,味道很香。它跟谷哥不一样,把食物叼到角落,吃得慢条斯理,文雅高贵。大人们总是要小孩细嚼慢咽,原来跟培养气质有关。鼠辈第一次发现斑虎的可爱。人被欣赏时,才有心情去欣赏别人。不然鼠辈怎么能发现斑虎的可爱。

谷哥还是忍不住问鼠辈:“说说,怎么弄的?”

鼠辈没说遇见瘸龙的事,“我跟烤地瓜的老太太玩石头剪子布,她输我赢。就这么简单。”

网小鱼惊奇地看着鼠辈,“讲讲,怎么赢的?你是不是使坏?你也忍心!”

谷哥推鼠辈一下,“别装。女孩想听。讲吧。”

鼠辈学着斑虎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编他的传奇故事。

“我俩定的是三局两胜。我第一次出布,老太太出石头,我赢第一局。第二次我还出布,老太太还出石头,我又赢。就这么简单。”

谷哥瞪大眼睛,“太便宜。她是不是傻?”

网小鱼突然说:“她出拳的肯定是左手。她左手烧伤过,没有指头,只能出石头。”

谷哥锤鼠辈一拳,“出彩啦!我看好你,鼠辈!”

鼠辈赶紧否认,“就玩过三回。今天其实……”

鼠辈刚要说出真相,谷哥已经没有耐心听他解释,下楼去彩票站。谷哥今天没钱买彩票,可是他要盯着上期的中奖号码。网小鱼狠狠瞪鼠辈一眼,抱着斑虎去九层的阳台晒太阳。九层楼距离太阳远些,网小鱼也不在乎。鼠辈刚刚立起来的好形象哄地一声倒塌。鼠辈的形象是豆腐渣工程,禁不起风吹雨打轮子压。

鼠辈朝着楼下喊道:“看见瘸龙啦!他很嚣张!”

谷哥大概没听见,一头黑黑的乱发飞舞着朝彩票站的方向狂奔而去。

谷哥一旦错过,鼠辈便再没说起那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