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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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熟悉的城市轮廓在前面出现了,出租车迅速驶入本市。当公安局大楼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李斌良已经热泪盈眶。

他呜咽着给蔡局长打了电话,蔡局长哑着嗓子告诉他,他已经在此前收到胡学正的电话,正在调动警力,刑警大队的人已经快到齐了,正在等着他归来。

车驶近公安局大楼。李斌良看见,很多窗子灯火通明,再往大门前看,好几个人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人的白发特别醒目。他看清了,有蔡局长,张副局长……还有刑警大队的几个中队长们……

当出租车停下时,李斌良已经泣不成声了,他跳下车,扑向迎上来的蔡局长和张副局长,呜呜哭出声来:“雷局长和熊大中他们……再也回不来了……雷局长是为了救我呀……”

蔡局长拍着李斌良的后背,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他,雷明他……是替我呀,我本来要去,他非争着去不可呀……”说着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知道,雷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张副局长也泣不成声,但,他还能克制住自己,提醒二人:“快,进屋吧,情况紧急……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斌良,你忍着点,跟大家讲讲……”

李斌良强忍悲痛,回身谢了出租车司机,付了车钱,向楼内走去。

当李斌良走进刑警大队会议室时,发现全队弟兄都到齐了,人人表情严峻,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发生了特别严重的事情。

此时,李斌良望着眼前的人,心潮如海,感到他们是那么亲切,这都是自己的弟兄,自己的亲人,生死与共的亲人,可他们还不知道昨天夜里省城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讲……路上,他心里着急的是回来后如何布置搜捕纪云龙,可此刻一开口眼泪却水一样涌出来:“弟兄们,雷副局长……牺牲了……熊大中……也牺牲了……”

“啊……”

所有人都站起来!

李斌良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很多同志也哭了。哭了几声,他强忍着一下把哭声吞了回去,大声道:“不,不要哭了,不要哭,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咱们要给他们报仇……”

他简单地把有关情况讲了一下,讲到吴志深是内奸时,有好几个弟兄说,他们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也在背后议论过,觉得他贴李斌良太紧,很不正常,恐怕没安好心,只因为李斌良太信任他,不好把自己的看法讲给他……这使李斌良非常羞愧。

他把杀手季宝子逃跑的情况讲完,指出,他很可能来本市,要求各中队立刻行动,注意检查来本市的所有外地车辆和公众场所。同时,蔡局长又调集了治安大队、巡警大队和城镇派出所的全部警力,对铁昆的所有场所产业进行彻底搜查。而出城所有路口都派出足够警力设卡,严格盘查出城人员和车辆。

人们迅速投入到工作中,会议室只剩下李斌良一个人,此时,他倒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这时,一个又尖又沙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哎呀,我来晚了……什么事啊,还要我们来……”

是高苹,别人已经行动了,她刚刚赶来。

高苹闯进会议室,看到李斌良,稍稍惊讶了一下:“李教……啊,李大队,您回来了,有什么事啊……对不起,我来晚了……哎,宁静来了没有?你看,她也没来吧!”

李斌良被高苹的话提醒:是啊,宁静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宁静的声音:“是我,你到我家来一趟!”

他着急地:“宁静,你怎么不到队里来呀?队里正在行动,你快来吧!”

宁静的声音:“这……我去不了,我……有病了,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有点事跟你说……”

李斌良:“到你家……这时候,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啊?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也有急事……”

片刻,“不能,我……我要跟你谈谈我们俩的事,最好你来一趟……你快来吧!”

这……李斌良答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

他关了手机,发现高苹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中一阵反感。她在这方面是很有想象力的。他想了想,对她说:“宁静说有急事让我去她家一趟,你陪我去吧!”

“哎呀,我可不去!”高苹急忙推辞:“你们俩的事,我在里边搀和啥呀?你快去吧,自己去……真的,宁静那人不错的,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你们……”

李斌良的火冒上来:“你想哪儿去了?”他粗鲁地拉起她的胳膊:“走,你必须去,和我一起去!”

高苹从来没见过李斌良这种神情,被吓住了,再没挣扎,乖乖地跟着他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你看,这是为了啥呀,叫我去当灯泡哇……”

经过值班室时,李斌良又特别对留下值班的一个弟兄说:“我们去宁静家,她有急事找我!”

来到宁静家楼道门外时,天已经大亮。李斌良按了一下电子防盗门的门铃,里边没说话,只听咯噔一声轻响,门开了。

李斌良觉得有点不对头:宁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时候非要来她家,还说要和自己谈谈两人的事……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有点不对头……

很快来到宁静家门外,发现她家的门已经开了一道缝。

李斌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腰间的枪柄,可高苹却在旁用她那又尖又沙的嗓子叫起来:“宁静,宁静啊,李大队看你来了,你看,他非让我陪着不可,你可别有想法呀……”

她说着拉开门走进屋子,李斌良想阻拦也来不及了,只好紧跟她后边进入,他们一进屋,门就在身后关上了,李斌良知道不好,可没等他回头,后脑已经被坚硬的东西顶住:“别动,我这不是刀,是枪……你也别动……”

这后一句是对高苹说的,她的后脑也被顶上了手枪,于是,她把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

“把手举起来,往前走,进客厅!”

是季宝子,他怎么上这儿来了……

走进客厅,李斌良一眼看见,宁静和儿子都被绑着双手双脚歪在沙发上,嘴里还塞着毛巾。看到李斌良和高苹进来,她眼睛睁大了,悲哀、希望和绝望同时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李斌良还注意到,宁静没有穿外衣,几乎是赤身**,连乳罩和短裤也被扯破。

这……李斌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乖乖坐下,坐到地下,手放到头上!”

李斌良只好照办。这样,季宝子——纪云龙就从后边转到了前边,他们面对面了。

天已经亮了,这次看得更清楚了。虽然整过容,鼻子比从前高了,两腮鼓了一些,眼睛比从前大了……可仔细看,仍然能辨出他从前的影子。瞧:那残忍的笑容,冷酷的表情,不是和从前一样吗……对了,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他门牙中的一颗假牙,比别的牙白一些。林平安是不是据此认出他的?

纪云龙盯着李斌良,把一支手枪插回怀中,又伸手把李斌良腰间的手枪拽出来。这样,他手里仍然是两支枪,一支对着李斌良,另一支对着高苹。

李斌良觉得嗓子发干:“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还猜不出吗?”纪云龙狞笑着:“对了,你应该先问我已经干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杀掉了魏民……你高兴吧。我还要告诉你……”他后撤两步到宁静身边,一支枪口在宁静半裸的乳沟轻划着。“我已经品尝了她的滋味,不知你尝过没有……真的,很不错……对了,我得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关系的,为什么要这么干。听好:我是听余一民说的,他说你喜欢他老婆,她是你心爱的人,用时髦的话说,是你的情人吧……既然是你的情人,我当然不能放过,当然要尝一尝……”

这……难道是真的?他看看宁静,她闭上了眼睛……看来,这是真的了……妈的余一平,你不是人,该杀……

怒火从胸中升起,他盯着纪云龙:“你是个畜生!”

“畜生?对,我就是畜生,好像不止一个人这么叫过我。上学时有人这么叫过我,都叫我揍得闭上了嘴,改口叫起了爷爷。这几年也有人这么叫我,都叫我杀了。现在,你又这么叫,叫吧,叫不了几声了。是,我是畜生,我跟你不是一样的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俩是真有缘分哪。”他仍然对李斌良笑着:“李文良……不,你已经改名了……你看,咱俩多有缘,当年是同学,好得不可开交,打成一片,骂成一片……后来又都改了名,我当年的季宝子、季小龙成了现在的纪云龙,你李文良成了李斌良。真的,咱俩真是太有缘了,瞧瞧,现在又有了共同的女人,你和我这个畜生有了共同的女人,你喜欢的女人还没等自己干,先让畜生干了……”

纪云龙说着还轻轻亲了宁静一口。李斌良强忍着没动。他看见,宁静在纪云龙亲她的时候,眼睛痛苦地使劲闭了一下。

李斌良干着嗓子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想和我算账,那就找我,和她们没关系,你放了她们,一切冲我来!”

“那不可能,”纪云龙说:“我找她们,也是为了跟你算账,因为你喜欢她,我就折磨她,要她在你面前死去,让你心里痛苦,难受。我成功了,我用她把你引来,落入我的陷阱,我干了你喜欢的女人,还要杀了你喜欢的女人,最后再杀死你……对了,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听我的,打电话骗你来吗?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好,让你死个明白……”

季宝子扯掉宁静嘴上的胶布,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说吧,我讲人道,让你们临死前说个明白!”

宁静看着李斌良,脸上涌出羞愧之色:“我……也不知他怎么进的楼道……我早晨起来,出去倒垃圾,他趁我进屋时,突然从后边把我推进来……我不想给你打电话,可他……他要杀我儿子,我没办法……可是,我在电话里说……商量咱俩的事,你应该听得出来……可你还是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惜,自己当时心很乱,没有仔细分析,否则,就不会处于这种危险的境地了。他看看宁静的儿子,大概年纪小不懂事吧,手被绑着,嘴被堵着,却没太害怕,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纪云龙嘿嘿冷笑起来:“听明白了吧,女人都是这样,她可以豁出自己,豁出丈夫,豁出情人,可豁不出儿子……这不,她到底听了我的,把你骗来送死……”

“丁零零……”

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纪云龙斜眼往前凑了一步又停住,枪指着李斌良道:“别动!”把一支手枪插入怀中,一把将电话线扯断,然后又拔出枪,仍然是一支枪对着一个人,继续说道:

“姓李的,你不要抱幻想了,这电话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告诉你,我是个有账必算的人,魏民让秦荣和铁昆他们除掉我,我就把他杀了……你呢?你他妈的在念书时就跟我作对,现在又把我整得无处藏身,我能饶过你吗?不会,我从来没有饶过任何跟我作对的人,威胁我的人……”

这时,李斌良怀中的手机也叫起来。他刚要拿,被季宝子的枪口指住脑门:“别动,我来……”他掏出李斌良的手机:“讨厌,老是打断我们的兴头,反正你再也用不着了!”他使劲摔在地上,继续对李斌良狞笑着,“不管你叫李文良还是叫李斌良,咱俩是天生的对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就叫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现在,终于了结了,而且,我要让你死得痛苦,看着你喜欢的人去死,然后再杀死你。只是……”他的目光转到高苹脸上:“只是,还有人自愿来陪死……”

李斌良忽然感到自己的屁股湿了,这……向下瞥了一眼,原来是高苹吓得尿出来,从裤子里洇出,淌到地上,把自己也洇湿了。

纪云龙也发现了,对高苹怪样地一笑:“哈,尿裤子了,我本来想再干你一次,让你死前最后舒服一次,可你这模样,真是看后背想犯罪,看正面想撤退……你看,你来凑这个热闹干啥?把命都弄丢了,我只好先送你走了。可是,用什么呢?不能用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枪,那会惊动别人,还是用刀吧,你放心,很痛快,一刀捅进你的心窝,不用两下,你就一伸腿完了……”

纪云龙说着把另一支手枪揣回怀中,腾出手来去拔刀,就在这时候,高苹像哨一样尖叫起来,一边在地上向后退去,一边指着李斌良和宁静尖叫着:“不——不要杀我,杀他们,杀他,他是刑警大队长,是他要抓你,你杀他……”又指着李斌良和宁静骂起来:“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搞破鞋,不要脸,是你们害了我……”又对杀手:“求求你,你杀他俩吧,不要杀我……”

声音非常尖锐,尖锐得刺耳。纪云龙皱起了眉头:“妈的你闭嘴!”说着把刀从怀中拔出来……

是时候了。

李斌良一直在盯着纪云龙的手,就在纪云龙那把蒙古剔刚刚拔出来的时候,他猛地扑上去,抓住握刀的手腕……

可是,纪云龙的手中还有一支枪,因此,他并没有惊慌,而是狞笑一声:“怎么,你想先死啊?好,我成全你……”

纪云龙说着,对着李斌良扣动了扳机。

可是,只有撞针发出了咔嗒一声响,并没有子弹射出。

这支手枪是李斌良的,他早就知道,子弹已经射光,也正因此,他才一直耐心等待着,当纪云龙把另一支枪插入怀中,拔出刀来的时候,他腾地跃起,扑向纪云龙。

于是,两人在客厅里打成一团。

宁静双手双脚被绑,虽然拼命挣扎,却一时解不开,高苹却只是抱头尖叫,失去理智……只有李斌良和纪云龙一对一地搏斗。

搏斗中,李斌良深感纪云龙力气很大,胳膊就像铁棍子一样,但他也不示弱,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纪云龙努力把手腕挣出,把刀尖对向李斌良,李斌良则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得逞。

但是,纪云龙渐渐占了上风,他一使劲,把李斌良翻到身下,刀尖冲着李斌良刺下。

李斌良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向上扳,但是渐渐支持不住。纪云龙手臂猛一使劲,叫了声:“嘿!”蒙古剔刺向李斌良的心窝。

宁静在旁边看得清楚,口中发出一声悲鸣,浑身也突然进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一挣,手臂上的布带被挣松了,她拼力把手挣脱出来,双脚蹦着冲向纪云龙,两只手从后边揪他的头发,接着又抠向他的眼睛……

纪云龙叫了一声,一抬刀,猛地回手向后刺去。

宁静啊地一声手捂住胸口,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

纪云龙大骂着,挥刀继续向宁静身上扎去。然而,手腕又被人死死地抓住了,他扭过头,吃惊地发现是李斌良。

“你……你没有死……”

李斌良感到季宝子的刀刺向自己,感到了胸口的震动,却没感到疼痛。因此,当季宝子的刀刺向宁静的时候,他趁势冲起,反扑上去。此时,他看到宁静已经手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汩汩地涌出来,他豁出性命抓住季宝子手腕向后猛地一拧,只听嘎巴一声,季宝子惨叫一声,手臂顺从地背到了身后。

原来,他的手臂被李斌良拧脱了环,巨大的疼痛使这个凶顽只好住手。

接着,他身上的枪也都落到李斌良手里。

这时李斌良听到,房门不知啥时被人擂鼓般砸响。李斌良用枪对着纪云龙,扭脸对高苹大叫着:“快,快去开门……”

可高苹仍然抱着脑袋尖叫着,说什么也不去开门。

终于,门轰地一声被撞开,几个刑警一拥而入,冲进客厅,领头的正是胡学正。

此时,李斌良再也顾不上别的了,把纪云龙交给弟兄们,猛地扑向宁静大叫起来:“宁静,宁静,宁静……”

宁静脸色苍白,在李斌良的臂弯中,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的呼叫。

另一边,杀手纪云龙已经被铐起,宁静的儿子也被解开了绑缚,摔着跟头扑向母亲:“妈妈,妈呀……”

孩子大哭起来,终于,宁静的身子轻轻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看看儿子,又看看李斌良,脸上出现一丝笑容,轻声吐出一句:“我,把他……交给你了……咱们……有缘……无分,可……我能……遇到你,你还……活着,我就非常……满足了……”

外面,响起急促的警车声和急救车声。李斌良猛醒过来,双手抱起宁静向门外冲去,嘴里大叫着:“宁静,你要挺住,挺住……”

此时,他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他什么也不顾忌了,泪水也肆无忌惮地飞出来,洒到她苍白的脸上。

他不停地呼叫着,呼叫着她的名字,然而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躯体在怀中渐渐冷却……

她那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闭上了,永远闭上了。

李斌良感到,心中的一块温暖正在渐渐远去,远去,无法挽回,永远地失去……

黑夜退去

迷雾无踪

天已黎明

曙光

驱走孩子的噩梦

母亲又露出笑容

朝霞正在酝酿

将伴着太阳出生

可有谁知道

它为什么

是那样的血红

血红……

血红……

尾声

这是李斌良从警以来第二次现场观看死刑。

死囚被押出后,他又走进囚室,确认囚室再无别人后才退出。

监舍外面,他,纪云龙……不,现在应该恢复他的真名了——季小龙被五花大绑着推上押解车。一个肩上扛着摄像机的年轻的民警,正把镜头对着他。

这使李斌良恍若回到四年前,恍若觉得,那扛着摄像机的警察就是自己。

季小龙看见李斌良,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看着这个杀手,这个曾经疯狂一时的杀手,李斌良心中百感交集。除了痛恨和快意,心中也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季小龙被抓获后,提出一个条件,非李斌良主审,他不说一个字。

这个要求很容易得到满足,因为李斌良也有同样的想法。

李斌良曾想着,见到他一定要痛打他一顿,以发泄心中的仇恨。可是,当他戴着手铐脚镣出现在面前时,李斌良没这么做。

果然,季小龙对李斌良毫不隐瞒,把自己干过的和知道的都毫无保留地交代了。包括当年在魏民指使下,破坏宁市长的汽车,使之车毁人亡;包括当年杀死那位镇长;当然也包括杀害毛沧海、林平安、吴军、梅娣及刺伤胡学正等。

除此之外,季小龙还杀了很多人,都是受雇于他人,或者是替人消灭商场上的对手,或者是除掉政治上的威胁。为此,他赚了很多钱。

而且,他每干完一件事,他都要录在录音带上,把受谁雇佣、作案经过详细叙述一遍,录下来。而录音带就放在金岭的家中。

这些,成为审判更多人的证据。

奇怪的是,在审讯的过程中,季小龙居然对李斌良没有了仇视。他说:“我知道,我肯定会被枪毙,这回没跑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任何亲人,老太婆和二宝也让我杀了……要说知近的,也只有你了。不管怎么说,咱们当年还是同学,后来又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让你费了不少心,还把那个女的给……了,真对不起……对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那一刀为什么没有扎死你,你的衣服里边穿了什么?”

李斌良告诉他,那是妈妈为他做的一个护胸,季小龙叹口气道:“你真是摊上一个好妈呀。要是我……”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李斌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果我摊上个好妈,也不会干出这些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下场!

原来,母亲担心儿子受到杀手的伤害,把家中的钢筛底剪下一块,絮到坎肩里对着心口的部位。她下了不少工夫,用了三层钢筛底,中间还絮了棉花。也就因此,季小龙那把锋利的蒙古剔虽然刺入李斌良的衣服,终于失去了锐利。

母亲实现她的诺言,她帮助了儿子,救了儿子。

可是,就在案子破获不久,母亲突然脑溢血去世。使他感到安慰的是,母亲生前已经知道抓住了季宝子,知道她的坎肩救了儿子的生命。因此,她欣慰地离去了。

公判会很快结束,季小龙被押上一辆敞篷汽车。李斌良跳上前面的警卫车,回过头看着季小龙。魏民、铁昆、秦荣、吴志深都已经死了。想到他们,李斌良仍痛恨不已:季小龙是杀手,可魏民、铁昆、秦荣他们何尝不是杀手,甚至是更大的杀手,他们对社会的危害更大。对了,省城恶战后,秦荣枪伤被治愈,却仍然死在医院里了。原来,他在医院治伤期间,心脏病突然发作,命赴黄泉。

这也是搞腐败的一种报应吧!

魏民的问题暴露后,对他的搜查收获甚丰:存款已经超过千万,而且,在南方的海滨城市还购置了豪华住宅……这些赃款没收后,补发了全市教师和警察拖欠三年多的部分工资,剩余部分,都救助了下岗职工。市政府还批准了公安局的请示,拨出专款,为他们购买了足够的防刺背心。

对铁昆的搜查收获更大,缴获了三支手枪、两支五连发猎枪,还搜出十几把利刃,有蒙古剔,有军刺……在铁昆的车库地下还挖出三具女尸,经过辨认,其中一具就是梅娣。当然,铁昆的徒子徒孙们和一些包庇他的“领导”也去了该去的地方。搜查中还发现铁昆的一个账本,其中记载着他送礼清单,魏民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账本中还记载,魏民从铁昆的很多企业中领取可观的红利,其中也包括那个污染严重的造纸厂。

铁昆的产业多数被没收。他的财产由检察机关在继续清理,铁昆的灭亡不但没有影响本市的经济建设,相反,外地来本市投资的企业反而大增,本市的个体私营企业也得到快速发展。

李斌良又想到战友们,已经离去的战友们:雷副局长、熊大中、宁静……一张张面容出现在眼前。

宁静呢?她留下了一个儿子,李斌良不会忘记对她许下的诺言,他向法庭提出离婚的诉讼。在这个期间,他为宁静的孩子办了全托,有时抽空去看看他,或者星期天把他接出来玩一玩……然而,这怎么代替他失去的母亲和家庭呢?五岁的男孩子总是沉默着,失去了欢乐……

高苹的精神有了问题,总是一惊一乍,有时,好好的正上着班,突然会尖叫起来,又哭又笑,后来被调出公安局。

刑车驶进刑场。李斌良在车上看着围观的人群,看到有几个人手中拿着鞭炮,跟着车跑,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还对刑车喊着什么……哎,那不是毛沧海的弟弟吗?案件破获后,他们给公安局和刑警大队送去了锦旗和表扬信,还特别对自己表示了感谢。他们还揭发,是因为给魏民送了重金,才使毛沧河避免从重处理的……现在,他们一定是给仇人送行来了。想来,在围观的人群里,一定还有同样的人……啊,那不是林平安的妻子、哥哥吗……

刑场。

季小龙被全副武装的警察推下车,走向死亡的地点。此时他的眼睛贪婪地四下望着,望天,望地,望着四处的景象……这一切马上都不属于他了。看来,还是活着好,活着真好啊,怪不得人人都想活。是啊,为了自己活着,已经有那么多人死了,自己多活了四年,这回终于活到头了……他望向周围的人,看热闹的人都在远处,看不清面孔,跟前只有警察……他的目光落到李斌良身上,他是个幸运的人,是个好人,……他开口了,冲着李斌良大叫着:“哥们儿,对不起了,让我下辈子跟你一起干吧,再见了……”

枪声响了。

李斌良没有走近尸体,但是他知道,这回季宝子确实死了,再也不会复活了,自己的噩梦也永远结束了。他看到,尸体倒卧的地方,法医和几个警察在忙碌着,胡学正、沈兵和几个刑警大队的弟兄也奔过去,那扛着摄像机的年轻警察也奔过去……

刑场外边,响起一阵鞭炮声。

胡学正和沈兵离开季宝子的尸体,走到李斌良跟前。胡学正低声说:“他死了,真的死了!”

沈兵补充说:“彻底死了!”

对了,李斌良已经被提拔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胡学正提拔为刑警大队长,沈兵当上了中队长。

一切,终于结束了。李斌良举目四望,只觉天高地阔,水远山长。忽然,他对这世界,对生命感到一阵迷茫。

几句诗从他的心头滑过:

山长水远,

云雾迷茫,

我不知道,身在何方,

啊,亲人,你的身影,

为何如此迷茫?

你可听到我的呼唤,

快回到我的身旁,

听我向你倾述衷肠……

中午时分,他回到办公室。

现在,他的办公室已经换了,门上的标志牌写着“副局长”三个字。

弟兄们都回家吃午饭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饿了,他也很疲劳,但他不想吃饭,不想到外面去吃饭,他想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那里,有一桌热乎乎的饭菜在等着自己,有亲人陪着自己。

那个地方就是——家。

可是,他已经没有家,暂时也不想要家,否则,他对不起死去的宁静,也对不起雷副局长、大熊……他们连生命都失去了,自己还有什么权利享受家庭的幸福?他要惩罚自己,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觉得好受一些……

可是,此时他仍是这样想家,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门被人轻轻敲响,他忽地站起来,走过去,然而,马上又把脚步放慢。他知道,门外,已经永远不会再有她的身影和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慢慢走向窗子,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外面,阳光灿烂,行人如梭,人们的脸上洒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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