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是一点点来的,先是一阵稀疏的雨点,然后是一阵阵狂风,接着,雨点大起来,密集起来,就在这时候,李斌良隔着窗子看到一辆轿车驶来,停在局办公楼的大门外,一个人从车内钻出来,冒着雨,匆匆地向楼内奔来。
李斌良看清了来人,心猛地一跳。
来人是蒋副市长。
无疑,他是来找自己的,无疑,他已经知道了牛强说了些什么,已经知道了目前公安机关的工作进展情况。
他一定是从年市长那里听说的。
他肯定是来找自己,肯定是为牛强的事。
该怎么对他解释呢……
还没容他想出主意,走廊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李斌良急忙迎出去:“蒋市长,你来了!”
蒋副市长的眼睛更红了,嘴唇上的火泡也更明显了。他勉强笑了笑:“这雨,说来就来!”
李斌良把蒋副市长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带上门,又请他坐到沙发里,给他倒上水,自己坐到斜对面,同情地看着这位副市长。
李斌良真的有点同情蒋副市长,这不是虚情假意,是真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对犯罪分子也这样,尽管他痛恨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可是,每当把他们抓获,让他们坐在审讯室里时,他的心里总是隐隐地生出一种同情、怜悯之情。他知道,天生的罪犯很少,一个人犯了罪,或多或少都会有社会原因,有很多人,就是因为穷困而走上犯罪道路,而且,这些人一旦坐到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做到刑警面前,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命运从此将很难摆脱不幸,甚至直至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难道,这还不值得同情吗?
当然,蒋副市长是另外一种情况,他极可能是利用职权,为自己、为外甥谋取了不该得到的东西,这种行为和盗窃差不多,甚至比盗窃还可恨,李斌良对这种犯罪特别痛恨,可是,望着蒋副市长着急上火的面孔和眼睛,看着他那长着火泡的嘴唇,心中还是生出几许怜悯,甚至还有一丝内疚。
蒋副市长拿出烟点燃,默默地抽着,他肯定是难以启口。
李斌良不忍让他为难,主动把话题打开:“蒋市长,你是为牛强的事来的吧,你一定知道了,真对不起……”
出乎意料,蒋副市长突然笑了:“哎,斌良,你可别这么说,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你这是认真履行职责,我很佩服你……其实,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来求你,我是为……对了,可以告诉你,年市长又冲我发火了,把我骂了,骂得狗血喷头哇,谁让人家官大呢,谁让我犯到人家手了呢?我认了。李局长,你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李斌良:“蒋市长,我有什么怎么办的,法律和有关规定在那摆着呢。现在看,牛强在霍涛的命案上,确实已经构成共同犯罪,但是,他的责任还不是很大,不会判很重的刑,不过,继续上大学,恐怕……”
蒋副市长摇摇手:“我有思想准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不管他的事了,我是问,牛强的案子是不是可以到这儿就结了?”
李斌良:“嗯……我们还要核实他的口供,恐怕还得继续调查。”
蒋副市长:“还调查什么?他都认了,结案就行了呗,该抓抓,该判判。”
李斌良:“那不行,要想结案,证据必须确凿,扎实,而且必须互为补充,形成链条,我们还得调查一下有关人员……”
李斌良没有说下去,这涉及到办案机密了,尽管对面坐着的是副市长,李斌良还是及时地住了口。
蒋副市长:“调查有关人员?调查谁,监考老师?有这个必要吗?你们查的是霍涛的命案,只要能证明谁负有什么责任就行了呗,牛强已经认了,还有必要再查下去吗?”
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还不全面。李斌良正要反驳,蒋副市长却摆手制止他,激动地说下去。
“斌良,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来求你的,求你适可而止吧,已经这样了,牛强我已经豁出去了,大学也不让他念了,可是,我不想因为他、因为我,使江泉教育工作受到损失,请您高抬贵手,行吗?我求你了!”
蒋副市长乞求地望着李斌良。
李斌良真的很为难。从人情道理上说,自己做的已经够劲儿了,把副市长的外甥抓了起来,打碎了他的大学梦,有可能因此而毁了他的前途和一生,弄得副市长都来求你,你要不给面子,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可是,案子虽然有了眉目,还没到最后结案的时候啊,你总得让我查透,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才行啊,再说了,就这么草草收兵,受害人的家属问起来怎么回答……
想到这儿,李斌良一下想起死去的吴颖,霍涛,还想起新科大学的高寒,还有那个自杀的女大学生,那对绝望哀哭的父母,进而又想起牛强在饭店里的猖狂表现,他的心一下硬起来:“蒋市长,我理解你,可是,你总得让我们查个差不多才结案哪?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公安机关办案是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现在,牛强虽然供认了,可是,还得有证据证明他的口供是真实的,这才能结案!”
蒋副市长愣了愣,口气变了:“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了!”
这是什么话!
李斌良:“蒋市长,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
蒋副市长一摆手:“行了,你别解释了。李斌良,你可真是名不虚传哪,行,我认识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我这个副市长不当到头儿了。”冷笑一声:“不过,为你好,我还是劝你好好想一想,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当然,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可是,有人会找上你的。对了,你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听说,地委就要研究干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斌良有点恼火,同情心也消失了,可是,面对的毕竟是市领导,因此,他只说了句:“谢谢蒋市长的关心!”
蒋副市长悻悻离去,李斌良一直送他到大楼门口,眼看他时雨进了轿车,在雨幕中驶去,心情难以平静。
蒋副市长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
“我不想因为他、因为我,使江泉教育工作受到损失……”、“我还让劝你好好想一想,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当然,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可是,有人会找上你的……”
这都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切的后边还隐藏着什么……
李斌良真的感到很不安。
他的不安是正确的,因为,有一幕他没有看到,当蒋副市长回到政府大楼,正要下车时,一辆黑色奥迪驶到他的车旁边停住了,一个人和他几乎同时从车内钻出来。
“蒋市,脸色不太好啊,又遇到什么难事了,用不用小弟帮忙?”
蒋副市长不安地:“你……”
李斌良在办公室还在办公室徘徊等待,他觉得等了好久,年市长电话才打过来了:“斌良,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这……明明已经跟他说过,自己在等他的意见,他怎么还这么问呀!
可是,李斌良不能反问:“年市长,我跟您说过了,我们还需要再核实一下牛强的供词,如果属实,霍涛的案子基本就可以结了。”
年市长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你还要调查那些监考老师,是吗?”
李斌良小心地:“对。如果监考老师能证明牛强的话是真的,我们就可以结案了。”
年市长:“可是,如果他们不证实,或者证实不了呢?”
李斌良:“这……那可就麻烦了,如果监考老师不能证实,那就是牛强撒谎了,我们还得展开全面调查……”
年市长:“可是,如果监考老师是因为不负责任,没有发现牛强作弊呢?”
李斌良:“那……还可以调查同一考场的同学,那些被牛强抄过的同学,再说了,监考这样重要的任务,监考老师一定是精力高度集中的,牛强科科都打小抄,怎么会没一次也没发现呢?”
年市长沉默片刻:“嗯,你说的有道理,我跟蒋副市长说一声,让教育局配合,你们调查吧。不过,我有话在先,如果真的查出什么问题来了,不要扩散,随时向我报告,而且,你们的调查不能超出命案的范围,明白吗?”
李斌良:“年市长,你的意思是……”
年市长:“我的意思很明确。”
可是,李斌良却觉得不那么明确。“你们的调查不能超出命案的范围”,难道是说,不要在牛强打小抄的案子上下功夫,可是,自己要核实的就是牛强打小抄的事啊……
他好像也担心什么。是啊,他毕竟是一市之长,这件事传出去,不但对蒋副市长,对他也造成不得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