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伏羲画廊里画了三天。滂沱大雨令我觉得十分孤单。时时觉得自己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只小船,不晓得要漂到哪里去。不过这种孤单的情怀倒是适合作画。因为伟大的作品都来自于艺术家的孤单。再说,我能够在这里卖画而不必在雨中奔波,已经很令我知足了。难道这不正是我心中一直渴望的光景吗?因此我专心作画。三天里我总共画出十二幅。每天画四幅已是十分的多了。因为画画不比写字,从构图、勾勒、设色、皴染,就算你再写意,一幅画总归是要花很多工夫的。再说我在有些景物的线条上追求细致,简直就像是工笔。这十二幅加上我带来的几幅,就差不多有二十幅的样子。若是这些画都卖掉,就差不多可得一万元;除去给秦老板的一半,再除去我住好客招待所的钱和吃饭的钱,我还能剩下好多。这就算是我卖画的收入。有了这些钱,我该怎么花呢?我就在心里想我要怎么花。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划。不过钱还没有到手,我就先不说出来。在画画的间隙,我就忍不住想这些事情;每次想起这些,我心里就十分高兴。作为一个有理想的艺术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念头;但是我又觉得,偶尔这样想一想,也没有什么。毕竟我是一个穷人。
我画的主要是山水。远山古树,亭台小径,飞鸟行人,小桥流水。我用色也几乎只是黑白。我觉得山水画的最高境界就在于色彩简单,泼墨留白就足矣。山水里可以寄托世间最美好的渴望。那种悠远宁静之气,足以忘忧得道,也足以排遣心怀。每当我作画之时,会想起先祖留下的那幅《问道图》。它总是如在眼前。画里的苍茫之气令我神游八方,那书生和道士的飘逸之态令我忘却尘世间的喧闹,顿时就心静如水。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够画出《问道图》一样的画来。你晓得的,我所有的山水,意境笔墨,设色构图,其实都离不开这一幅《问道图》。因为,《问道图》里的山水古树书生道士,正是世间最真实和最高远的景象。它是洛镇的山水,也是兰州和秦州的山水,是天下的山水。如今,就算我的山水只得《问道图》的一点儿皮毛,那也足以令世人惊叹赞美了。我也偶尔画一些人物,比如山间牧童,或是林间浣女一类。牧童倒是容易画,因为古代山水人物里,到处都是牧童,本来就是寻常风景;浣女就难了,只因我见过的女人太少,那女人眉宇间的摇曳,身姿上的线条,实在是难以勾勒。你也晓得的,我画里的女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我喜欢的女人。但经常我越想把她画得生动的时候,我就越是画不好。
有个男人看上了我画的女人。他告诉我说他要买。但不是我画好的这一幅。他的意思是让我再画一幅。他说林间浣衣的女人太小了,要画得很大,还有她的衣服太多了,女人的线条都看不出来。你就画成一个**的女人吧,你就画她不是在洗衣服,而是在水里洗澡。她身上一件衣服都不要穿。你要是按我的意思画,我就买。我还可以多出钱。我出一千元。
那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在想要不要按他的意思画一幅出来。老实讲,一千元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其实十分的心动。但问题是我怎么就能画出他要的这幅画呢?就算我画人物,也是要有山水做烘托的,人物不过是山水里的一个风景罢了,因此还是山水;更麻烦的问题在于,就算我只画人物,我也画不出一个**的女人啊。我见过的**的女人只有一个。那是我的婆娘。可是这个女人早已经跑到青海去了。我经常都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她的身体我倒是记得,又瘦又小,没有**也没有屁股,简直就不像一个女人。
于是我在心里叹息一声。我告诉他说,我画不了这样的画,请他另请高明吧。
秦老板当然听不见我心里的叹息。他先是赞美我有文人的气节,不为五斗米折腰,确实令他深感敬佩。不过他又说,偶尔画几幅应景之作,也无伤大雅,因为世间之人,多为名利来来往往,出污泥而不染,到底是很难的。他露出十分惋惜的样子。其实他并不晓得我的心思。我要是能画**女人,我肯定就画了。问题是我实在不晓得怎么画出一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