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市政府想和我合作一部电影。起初在欢迎宴会上，主管文教的张副市长提起这个话题。我一笑了之。宴席上的官话大可不必当真，也无非推杯换盏时候的点缀，说过的话恐怕连官员本人都不记得。结束后，张副市长请我在一家茶馆喝茶。与张副市长同行的是秦州广电局的李局长。李局长轻车熟路张罗了一番，茶具和茶叶就都摆好了。一位穿着红色旗袍的姑娘开始表演茶道。不远处摆了一架古琴，另一位长发女子轻拢慢捻，弹奏古曲《春江花月夜》。李局长说，茶馆里新到了本年度的龙井茶，是产量稀少的明前龙井；他们知道我喜欢喝茶，因此专门请我品尝。果然这龙井新茶清澈如玉，芳香盈鼻。正是南方龙井初长新芽的时令，摘取烘炒一斤新茶，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工精力，茶叶售价也是昂贵至极。不免在心里感慨这杯中奢侈。张副市长也是颇懂茶艺，他谈论陆羽的《茶经》，还提起茶与文人诗酒的关系，并感叹现代人忙于人事，心气浮躁，很难有古人的那番情致了。
茶过几巡之后，转入正题。原来就是为了合作拍电影的事情。他说秦州是文化古城，人类始祖黄帝、伏羲和女娲就诞生在这里，在漫长的历史中，秦州一直是文明的见证，但是很可惜，我们对于秦州的文化传统缺少保护和弘扬。以至于人们谈论起中国文明的发源地的时候，经常谈论的不是秦州，而是兰州或者西安；实际上在唐代以前，秦州是一座比兰州更繁华的城市，秦州差不多和西安一样大。所以一座城市要是缺乏文化和传统，就会被遗忘，就会变成一座平庸的城市。基于此，秦州市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文化建设，采取了一系列保护、弘扬和展示秦州文化的措施。要把秦州打造成一座既有现代风格，又有传统文化底蕴的大城市。拍一部以秦州为背景的电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举措。他强调说，秦州市政府之前就有过和我接洽的想法，正好赶上这次会议，所以就隆重发出邀请，希望可以达成合作意向。国内有很多出名的导演，以秦州市的实力，也可以请他们出山，但他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副市长谈锋颇健，滔滔不绝。话语之间也是引经据典，如数家珍。但巧妙之处在于，你感觉不到他有故意卖弄的成分，就仿佛令人愉快的谈论必须是他这样的方式。以我所见，官场上聪明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本领。老实说，他的言谈证明他对于本地文化确实有相当的了解。关于合作拍片的议题也令我感兴趣。因为我正在构思的题材和他所说的电影选题正好相近。如果可以合二为一，倒是不错的选择。要是可以达成一致，我就无需为电影投资诸问题而耗费精力了。
我问，可有合适的题材或者准备好的本子？秦州广电局的李局长接话说，本地作家的剧本有几个了，还请兰州的一位名作家在写另一个本子。我说先要看看本子。李局长笑说，这是必须的，大导演不看剧本怎么拍电影呢。我说，也有不要剧本就拍电影的。李局长不信，他说没有剧本怎么能拍电影，那不是瞎拍吗？我说，电影有时候就得瞎拍啊。三个人同时笑起来。张副市长说，具体的题材和剧本、拍摄问题，秦州市方面就由李局长全权代表，请你们进一步协商合作。
张副市长送我一份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幅书法作品，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人杰地灵。看了署名，正是张副市长的墨宝。我赶忙赞美一番，并说失敬失敬，不知道张市长原来还是一位书法家。李局长说，张市长的书法水平很高的，多少人都想得到他的墨宝呢，但张市长从来不随便送人的，只有在特别重要的事情上，他才会出手。张副市长笑说，哪里哪里，大导演面前班门弄斧罢了。李局长说，张市长是以此表达对我们合作的重视。我说，如此盛情让我倍感压力。张副市长说，能和你合作拍电影，也是我们秦州市的荣幸。
张副市长还有应酬，所以提前告退。李局长留下来和我继续喝茶聊天。他让演奏古琴的年轻女子停下来，坐到我们身边一起喝茶。他和两位姑娘开起不轻不重的玩笑。他似乎和表演茶道的姑娘更熟一些。因为我不经意间看见李局长还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拍电影的事情倒没有谈多少。他打电话给秘书，过了会儿，几个剧本送过来。他说兰州还有一个剧本，拿到之后就即刻送来。我问，兰州请的是哪一位作家在写剧本？李局长说，是孙仁，你应该知道他吧。我心里一笑。我说知道的。李局长说，等我看完剧本有了意向之后，他再专程来兰州和我签订合作协议。
茶会结束时，又得到一份礼物。包装盒里是一个精致的锡罐。锡罐里装了茶。李局长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就好像有谁会偷听他说话。他的气息和唾沫弄得我的耳朵瘙痒难耐。李局长说，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真正的明前龙井。整个秦州也就这么三两罐呢。
如此礼物确实太过于奢侈。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只好再三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