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龙一直等到晚上8点才终于见到亨德森。
之前亨德森从来没有迟到过,每次都是准时在位于“M”层的宽敞会议室里出现,表情严肃并且正襟危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正中。
“亨德森,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你应该称呼我‘老板’才对。”
亨德森跷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把雪茄点燃,庞大的身躯陷在了棕色单人皮质沙发里,表情看上去不像过去那样凝重。
“今天怎么抽烟了?”祁龙停顿了下,“老板。”
亨德森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尼古丁的快感。
“祁龙,你最近到动物实验区去得有点频繁。”
“因为我在秀丽隐杆线虫里面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
祁龙边走向会议桌边说,而亨德森不耐烦地挥了挥雪茄烟。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先把那批脑癌的人体试验搞好。”
“老板,世界上有这么多种癌症,你干吗偏偏要治脑癌呢?而且还是最难治的胶质母细胞瘤。”
“你想知道原因吗?”
亨德森笑着斜眼看向祁龙。
“当然。”
“等你把脑癌的人体试验搞定我就告诉你。”
“我可不相信你。”祁龙靠着木质桌子的边缘。
亨德森摸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银色戒指:“讲讲最近实验的进展情况。”
会议室的灯逐渐暗了下来,祁龙心里默默地咒骂了一句。
“从上个星期最新的一批实验结果来看,”正对着祁龙和亨德森的墙体上出现了一块投影,“目前对于胶质母细胞瘤的生长达到了临**的精确控制。从投影的结果可以看到,肿瘤细胞在一周内全部处于静息状态。”
投影里面是一个长满肿瘤细胞的视野,位于右下角的滚动计时器提示着时间的流逝,但是肿瘤细胞并没有像常规的那样分裂增殖。
“我不要看这些实验,直接给我结果。”
投影切换成到了另一个场景,一个平躺的被试验人的颅骨在活细胞监测平台上被打开,一台激光共聚焦显微镜的镜头对准了脑内的肿瘤组织。
“活体监测平台里的视频显示,标记为荧光绿色的肿瘤细胞在96小时内保持静息状态,并且被试验者脑电图保持正常人水平。”
亨德森皱着眉头看着投影里面缓慢蠕动着的各种形状的细胞。
“那些红色的是什么?看上去和肿瘤细胞很像。”
投影里处于多数的红色细胞包围着绿色细胞。
“绿色的是肿瘤干细胞,红色的是肿瘤干细胞分化出来的肿瘤细胞。”
“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把肿瘤干细胞看成蚁后,肿瘤细胞看成蚁后的子子孙孙。只要控制住了少量的肿瘤干细胞,就能从根本上控制肿瘤生长,同时还能减少感染病毒的用量从而减少副作用,这一次我专门针对肿瘤干细胞设计了一批……”
亨德森食指和中指夹着雪茄漫不经心地听着祁龙滔滔不绝的天书。
“结果怎么样啊?”
“什么?”
祁龙还没从自己忘我的讲解里回过神来。
“结果怎么样?”
亨德森微微低着头,眼睛朝上看着祁龙。
“效果不错,这次的脑癌患者在注射了纳米级脂质体载体后,没有人发生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
“这次没有副作用?”
“是的,因为这次专门针对了肿瘤干细胞,所以注射剂量减少了,急性免疫应激反应就没有了。”
亨德森抿着嘴吸了一口烟,张嘴时还发出“啵”的声音。
“看起来这一周你还挺有成效的。”
“目前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
“你把投影关了吧!”
亨德森朝着祁龙挥了挥雪茄。
“亨——,老板,后面还有东西没讲呢!”
亨德森放下夹着雪茄的手,手指在旁边的茶柜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告诉我,你每天在动物实验区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
“并没有偷偷摸摸。”
“你不好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每天鼓捣这些动物有什么用?”
“老板,恰恰相反,我在动物实验区做的正是你交给我的任务。”
“我交给你的任务是把脑癌病人给治好。”
祁龙耸了耸肩。
“老板,一个月前我从《美国陷落》里出来后,你不是给我和铃木描绘过未来的美好世界吗?一个没有疾病,充满希望的未来。”祁龙停顿了下,等待亨德森的回应。
“你继续说。”
亨德森把雪茄靠在了玻璃烟灰缸上。
“一个没有死亡的未来。”祁龙清了清喉咙,“我在秀丽隐杆线虫上做到了。”
祁龙微微一笑。
“做到了什么?”
“做到了让秀丽隐杆线虫存活超过一周。”
“听上去并不怎么让人兴奋。”
“当然,因为你不知道秀丽隐杆线虫最长寿命只有3天,也就是说我把秀丽隐杆线虫的寿命延长了两倍还要多,而且它还存活着。”
亨德森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你把那个什么‘永生化’的技术从游戏里面用到动物身上了?”
“是的,‘肿瘤永生化’技术。如果这项技术在动物身上成熟了的话,我想可以接着就用到人体上。”
祁龙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他很确信亨德森需要什么,但是他不能像个予取予求的傻子,他得隐瞒点东西,然后用其他成果来吊吊亨德森的胃口,这样才能给自己争取时间逃离这个牢笼。
“老板,关于长生不老问题,我觉得完全可以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实现。”
“那也得等很多很多年才能看出效果。”
亨德森又重新拿起雪茄抽了起来。
“秀丽隐杆线虫的实验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小小的虫子能说明什么问题?”
“老板,你大错特错了。”祁龙把自己的音量提高了好几倍,“假设乘电梯从一楼到二楼,到底是电梯推动着你上升,还是并非电梯的推力推动着你向上,而是你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而主动往上移动?”
“你说的这段话我怎么似曾相识?”
“那是我还在《美国陷落》这款游戏里的时候,在国际癌症大会上的发言。”
亨德森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你觉得呢,祁龙?”
“这两种解释都不对。”
“都不对?”
祁龙发现亨德森似乎提起了一些兴趣。
“到底是恶劣的环境导致了恶性肿瘤还是人体的正常细胞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而变为肿瘤细胞呢?这其实是进化论里的两种相悖的观点,一种是达尔文的自然选择说,一种是拉马克的用进废退说。”
“继续说下去。”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祁龙开始用手摩挲起自己的下巴,“无论是达尔文还是拉马克,他们都承认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生物的进化,只是差别在于这股力量到底是环境还是物种本身。这让我想起了牛顿的万有引力假说。”
亨德森目不转睛地看着祁龙。
“行星围绕着太阳,苹果掉落在地面,牛顿用万有引力来解释物质的运动,但是爱因斯坦说根本没有什么万有引力,一切都是因为时空弯曲从而导致我们误以为是万有引力引起了物体的运动。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有引力的存在,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原因,也就不存在什么结果,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生命的进化也是同样的道理。环境造成肿瘤抑或为了适应环境肿瘤才产生,这些都有争议。”
亨德森微微抖动着二郎腿。
“所以,我们目前正站在生命进化线的某个点上,无论我们做什么改变,生命的进化都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而这条进化线的尽头就是永生,而达成永生的形式就是全身癌化。”
祁龙身体前倾,握紧的双拳抵在了会议桌上。
“老板,你知不知道,人体早期胚胎细胞和癌细胞的基因表达极其相似,也就是说生命的起源依赖的正是杀死人类的癌基因,是不是很荒诞?”
“照你这么说,永生是进化的方向?”
“可能是最终目的。”
“这就是你的理论?”
亨德森笑着用牙齿咬着雪茄。
“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秀丽隐杆线虫的寿命延长了一倍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我想如果能够在人体上重复出这个实验的话,那么老板你就会获得永生。”
“哈哈哈哈。”亨德森兴奋得鼓起掌来,“祁龙,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给我一年时间,我想我能够在人体上重复出来。”
“好,我给你一年时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告诉我,今天早上你把小鼠的尾巴剪掉是为了什么?”
祁龙愣了一下。
“老板,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我是说。”亨德森笑起来有点瘆人,“那两只老鼠尾巴被你剪断了之后,怎么立刻就复原了。”
祁龙仅仅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从脑子里调了出来。
“噢,老板,你说的那两只老鼠啊?”
“你想起来了?”
“伤口快速修复技术,叶绿体和固氮酶,我今天正准备和你讲解这个技术。老板,你还记得《美国陷落》里的那些飞行怪物吗?翅膀断了还能再长起来,出血了马上就能止住。剪了两只老鼠的尾巴就是为了这个实验。我想顺利的话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可以在人体上实现。”
祁龙边讲脑子里边思索着亨德森到底在哪个地方偷偷装了监控。
“再给你3个月?”
“两个半月就行。”
祁龙猜测生物安全柜里肯定有一个摄像头。
“祁龙啊,”亨德森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脑子灵活,善于了解别人的需求,而且长得也很帅,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亨德森右手插进口袋一步步地走过来,让祁龙感到莫名的恐惧。
“虽然刚才你说的那些理论,乍一听还挺荒谬……”
“这些我能理解,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对别人提起。”
“你一声不响地鼓捣着虫子啊老鼠啊,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是为了实现老板你给出的那个愿景。”
祁龙的喉咙有点干燥,急需水来润润喉咙。他用眼睛在会议室里寻找着矿泉水瓶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大脑深处袭来。起初是一种眩晕感,慢慢地眩晕变成了隐隐的不适。亨德森还是保持着右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老板——”
突然钻心的疼痛像地底深处喷涌的岩浆炸裂而出,祁龙抱着自己的脑袋靠在会议桌边缘。
“看着我,祁龙,看着我。”
祁龙感觉疼痛比刚才减弱了很多,他睁开眼睛,亨德森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老板,我——啊——”
这次祁龙直接跪到了地上。
“睁开眼睛,祁龙,慢慢睁开眼睛。”
祁龙不停地喘气,他感觉自己的口水已经滴到了地板上。
“亨,亨德,森,你,”祁龙趴在地上,眼前是亨德森的皮鞋,“你对我,做了什么?”
亨德森蹲了下来,他手上拿了一个奇怪的物体,这个奇怪的物体闪烁了一下,祁龙直接倒在了地上。
“祁龙,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想要用什么鬼理论来糊弄我?”
亨德森一把扯住祁龙的领口。
“那批脑癌病人是不是都死了?!啊?!”
祁龙的脸上全是亨德森的唾沫。
“急性免疫排斥反应我解决了,但是,我没想到一周以后出现了慢性免疫排斥反应。”
“祁龙,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想要拖延时间?我每周给你一批病人,不是为了让你探索科学的奥秘!下周你要是还不把脑癌病人治好,我一定给你好看,听见没有?!”
亨德森重新站了起来,低头对着祁龙,好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危楼。
“当然咯,我不会打扰你和女朋友周末约会的时间。”
祁龙疼得紧闭着眼睛,黑暗中仿佛看到了那个闪烁的奇怪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