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专题部主任童玲和李小强出事了,诸总要求陈伦代表报社,严肃处理这件有可能引起严重后果的事件。
其时,陈伦正寻思是否请假,到没人知道的海湾疗养院,在潮涨潮落的壮观中平和心景,在天水一色的海边反思几十年人生,创作一些精美的诗和散文后再回来。可接到诸总在病**打来的电话后,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展开了调查。
虽名为专题部主任,童玲和她手下一帮人,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于为报社创收,很少采写过新闻类稿件。
恰好那天她和李小强约了到岳安,为民政局长采写有关综合治理方面的隐性宣传稿。在为报社挣到一笔宣传费的同时,得到一些提成。
可就在路上,她们听说至乐县一个偏僻的小镇,有一位抗美援朝中立过战功的老同志在部队立过功的儿子,因公致残回到农村后,却因为不能及时领到政府发放的补贴,在贫困中疯了后乡政府要钱,被公安人员用枪打死了。
素有男人性格的童玲,当即决定改变行程去了解这一事件真相,她想得很简单:弄清事情真相,为屈死的复员伤残军人讨个说法。惩治乱开枪的警察,揭露克扣伤残军人补贴的政府工作人员。
三名记者到达那偏僻的乡镇,正是下午二点多钟。在低矮破旧老街上鹤立鸡群的政府办公大楼,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或空无一人,或一群人打扑克。不时,有穿着破烂的群众,小心的赔着笑脸,向那些娱乐的工作人员打听什么,得到的都是极不耐烦恼的回答。
宽大的会议室靠墙长条椅上,睡着几个脸色通红满嘴酒气的中年人,高分贝的鼾声格外刺耳。用数码相机照下了镇政府工作人员丑态百出的工作状态,童玲一行在当地老乡的引导下,找到了被击毙的伤残军人家。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呀!在一片低洼地的竹林后面,有一座连富裕人家猪圈都不如的房子。房顶,在岁月的侵蚀中失却本来颜色的瓦大部分碎了、滑落了,很多地方**出黑色的木条。低矮的土墙遍布张牙舞爪的裂缝,那些宽而深长的裂缝,有如魔鬼狰狞的血盆大口,更如巨大的毒蜘蛛,给人触目惊心的恐惧。
霉味浓厚、潮湿黑暗的屋内,破木板搭的**胡乱堆放的破棉絮,用墨水瓶做的简易煤油灯,几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衣物,几块石头堆砌的土灶,几个破碗和五根竹筷,屋梁上挂着的几串老玉米,堂屋里十来斤蔫巴巴的红苕。这没有电灯,确切的说连电线也没有牵的屋子,令童玲有走进了中世纪画面的感觉。
周边的老百姓听说她们是记者,七嘴八舌讲述了屈死鬼钟援朝的悲惨遭遇:死者父亲在朝鲜战场当过副连长、立过功,因为头部受伤神志不清而转业,一直享受国家照顾,平淡的生活到平静的死在**。
父亲死后半年,母亲被人拐走了。钟援朝靠着国家救济和乡亲们帮助,一天天长大成人。十八岁那年他被父亲当年的老部队接走,在部队入了党,被列为提干对象重点培养。遗憾的是就在即将转干时,执行任务时脑部受了重伤。经过半年治疗,终于脱离了危险,但却不能继续留在部队。
复员回到原籍后,他也努力进行过一段时间生产劳动,也曾想娶个老婆过平稳日子,可时间不长旧伤复发,经常的头痛使他难以正常劳动、生活。万般无奈,只能在家里调养,靠了国家每月的救济惨淡度日。
可救济金经常不能及时发放,有时甚至一拖数月,几乎丧失劳动能力,完全依赖于补贴和救济生活的他,相当一段时间只能向乡亲们借粮生活。
实在撑不下去时,他向老部队求过援,部队领导得知具体情况后曾特批了一笔钱,也曾专门派人到地方协调,要求给他以适当照顾。
因部队插手而处境好了一段时间,却也得罪了当地的一些实权人物。骂他不是好东西,居然敢告刁状给政府难堪,公然说恰当的时机会和他秋后算账!
不到三个月,再次回复到了以前,每个月的救济仍然不能按时领取。钟援朝急了,经常到镇政府吵闹,到县上叫屈,并数次拦了领导的小车叫苦,搞得镇领导很是恼怒。
生活不能得到起码保障的钟援朝,万般无奈下大部分时间赖在政府大楼,人家吃饭他也跟着到食堂,人家上班他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还会和一些工作人员发生争吵甚至抓扯……慢慢的,有传言说钟援朝神经有问题了,有领导说将很快把他关进经神病院。
后来,钟援朝突然因盗窃罪被公安局抓走了,三个月后被人民法院以偷盗集体财产,盗卖耕牛等罪名,判了五年徒刑。
当地人都不相信钟援朝会去偷盗,而且,附近根本没有听说有什么集体失过盗,更没听说有人丢了耕牛。
人们怀疑,镇上有关人员串通公安搞了假案陷害援朝,可怀疑归怀疑,却没有人敢就此向一级反映,更没有人为他喊冤。没有人愿意为不沾亲带故的他,得罪领导。
几年后,钟援朝刑满回家了。人们发现,劳改几年他比过去长得壮实了,黑红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见到熟悉的乡亲会主动招呼。有时还会约了儿时的朋友,到镇上小馆子喝点酒。
再后来,劳改队攒下的那点钱用光了,判刑后土地划给了他人,无所事事的钟援朝只好再次经常光顾镇政府讨要拖欠的救济金。
死的那一天,他其实已经两个多月没领到应得的钱。能借的都借了,实在不好意思再借,只好到镇上求情。
那天逢集,镇政府里的人很多,他走了好多间办公室,可所有人都不理他。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名副镇长,可那一脸斯文的副镇长没容他把话说完,就喝令他马上滚蛋。
讨要应得的钱,却被人叫滚蛋,钟援朝生气了,提高声音说:“国家发给我的钱,你们凭什么克扣?今天不给钱我就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大楼里。”
“想死?那好办!”副镇长一声令下,立时来了几名如狼似虎的工作人员,连推带搡、拳脚齐下,把钟援朝朝大门外推去。
挨了一顿拳脚被推出了镇府大院,钟援朝气恨交加,跑到垃圾堆放处捡起一把洋铲,声嘶力竭的对那些打他的人吼道:“你们再打老子,今天和你们拼了!
几个行凶的人转身回到大院抄起扁担和木棒,奔了出来把钟援朝逼到一个死角,劈头盖脑朝他头上、身上打去。
众目睽睽之下,在赶集的数百名群众围观中,腹中饥饿,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的钟援朝,很快被打瘫在地上,嘴里流着血水,浑身不停抽搐,脸色变得死灰一般。
几个人打够了,叫骂着转身欲往镇府大院走时,瘫倒在地上的钟援朝却突然挺立起来,摇晃着身躯,颤颤悠悠想要举起手中那破洋铲。
“狗日的劳改犯,还想行凶?给我打死他龟儿!”随着副镇长的尖叫,刚赶到现场的派出所长对着钟援朝头部连开三枪。
钟援朝死了。有乡亲说,即使不打那三枪,他也可能活不了,镇政府那些狼虎般的工作人员,下手实在太狠了,根本就像是在打一条疯狗。
童玲把听到的情况整理出来,当天下午赶到县城,向政法委及县委、政府要求核实事件真伪。
县委宣传部一名科长,根本不听童玲讲述事情来龙去脉,一本正经查验了她的记者证、工作证和身份证以后。闭口不提配合调查的事,有如审犯罪嫌疑人板着脸,质问她们为什么要到乐至县,为什么要插手地方上的事?
童玲当即火了,把记者证使劲拍在桌子上叫道:“请看清楚,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署核发的记者证,我有权在国内任何地方调查、采访。”
科长斜眼看着童玲:“记者?我见多了,都是一些骗吃骗喝的人!我们这里不欢迎记者,也没有什么值得采访的。”
科长的话惹恼了童玲也惹火了李小强,几个人当即剧烈争吵起来,惹来很多人围观。有人马上把情况报告给了县委、县府主要领导。
童玲等人的行为,在县四大家引来短暂骚乱。一阵紧急商议后,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和她进行了交流,诚恳的表示将尽快成立调查组,弄清事情真相,给死者和关注此事的广大群众圆满的交待。
经过四大家领导紧急商议,很快动作起来。童玲一行被安排在县城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房间,县委书记、县长亲自出面宴请她们,劝酒时多次要求先不要急着发稿,不要把这事捅出去,容县里调查后再商量。
公安局长更是诚惶诚恐的红着眼,哽咽着再三求田主任高抬贵手,不要让他因这小事而丢了好不容易奋斗到的职务。
宣传部长几番三次检讨没有管好部下,请童主任不要计较那位科长的无礼,他会在适当时严厉批评教育。
十多个当地声名显赫的人物,围着童玲和几个记者敬酒,竭尽语言表达之能,把童玲从头到脚,由内到外一通猛夸。
醉了,童玲和李小强都醉了,在山珍海味和五粮液中醉了,于县领导们的夸耀、抬举中中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以至根本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除了不记得在酒桌上说了什么,许诺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在第二天中午的宴席上,酒喝得差不多时,县领导再次提出把这事暂缓报道时。童玲竟犯了新闻工作者的大忌,半真半假的说:“既然领导再三提出这事需重新调查,那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向报社领导汇报,暂不发稿……但是,你们得支持我们报社的发展…….”
坐在童玲手下的采编人员小左马上接过话:“能不能在你们县找几家典型单位,在我们报上正面宣传?费用我们可以优惠。”
县委书记马上表态:“没问题,我叫宣传部具体落实童主任的指示,尽快组织几家经济效益好的单位,在你们报纸上刊登文章或广告。”
宣传部长笑着插话:“为本县做出的成绩正面报道,是好事呀!感谢童主任想得周到。我会尽快组织好稿件送来。”
事情到此似乎皆大欢喜,县领导放下了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童玲自认为给报社拉到了一大笔业务,李小强等人将得到为数不小的提成。真正皆大欢喜的好事!漂亮。
离开时,县里有关领导隆重的把童玲等人送到过处,紧握着她的手说:“请童主任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完成你交办的任务。”
童玲兴高采烈回到报社,向陈伦汇报了此行的辉煌成果,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陈总,这次我可是为你挣到了一大笔钱哟,今年评先进会有我吧?”
陈伦听了童玲的讲述,感到有点不对劲,冷冷问道:“你们的意思,如果得到乐至县十多万宣传费,钟援朝是否屈死的事就不再深入调查?”
“是呀!我认为只要得到一二十万宣传费,就不再追究这事!而且这事深究也没多大意义。”
“既没有意义,你们就不该去捅马蜂窝!现在一本正经调查了,却因为县里要在报上正面宣传而放弃,恐怕不妥!”
“有啥不妥?我认为没有丝毫不妥。”仍没浸于大手笔成果喜悦中,童玲对陈伦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到底有啥不妥?陈伦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一级党委和政府,不会轻易向报社的中层干部低头。那些长期骄横的县上头面人物,更不会……不会什么?他不好说出口。
果然,就在童玲沉浸于喜悦中,期盼大笔宣传费到账时,乐至县四大家班子集体来到蓉城,向报社主管部门,省委宣传部和有关领导提出申诉。
童玲等人的大手笔动作,成了替劳改释放人员叫屈,借正当枪击犯罪人员事件要挟,以省政法委名义敲诈勒索。
省委宣传部、主管部门领导极为重视,责令报社立即调查,三天内拿出处理意见。刚好诸总这几天躺在医院输液,调查事情真相的任务,自然落到陈伦头上。
陈伦接到诸总的通知,马上电话召来童玲和李小强等人,详细询问了他们到乐至县的言行,弄清了每一个人都没有接受红包的事实,把采访笔录全部复制以后封存了。以报社名义宣而四个人同时停职,立即收回记者证。
宣布了童玲等人停职,陈伦叫办公室把停职决定立即打印,呈送宣传部和主管部门。第二天亲自找到了分管报社的老书记,把整个事情作了汇报,肯定了童玲等人的工作积极性,也同时指出了她工作方式的不足,请求老书记关键时拉她一把!
老书记听了陈伦的汇报,沉思着打了电话到省军区,再一个电话打给省委宣传部。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几家单位相关人员在金河宾馆当面交换意见。
在金河宾馆谈了几次,三家单位一致认为:钟援朝虽被判过刑,但伤残军人的身份却不容抹杀,有权享受国家下拨的救济和补贴,当地政府拖欠救济金的行为必须调查核实处理;公安干警当街枪杀钟援朝的行为,是否属于处置不当或涉嫌犯罪,由省军区、宣传部、政法委共同调查。
童玲等人以高度的新闻工作责任心,积极调查采访枪击事件的行为值得赞扬。但在采访过程中,要求地方政府在报上正面宣传的说法严重错误,必须从严给予相应处分。
最后,几位领导取得了一致,同意陈伦的意见,给予童玲警告处分一次并扣发当月奖金。暂扣记者证三个月以观后效。
吓得六神无主的童玲,原以为会被报社开除丢了饭碗,关在家里哭肿了双眼,打了数不清的电话,向决策机关的熟人求助。
除了向所有熟人朋友求助,她连续几天晚上给陈伦打电话,求他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在诸总那里说点好话。
可陈伦办公室和家里电话一直没人接,手机也连续三天处于关机状态,童玲以为他怕受牵连故意回避,在心里把陈伦骂得狗血淋头,红着双眼对李小强说:“姓陈的太过分了,平时大家对他工作大力支持,随时都在想为他多挣钱。可现在兄弟姐妹有难,他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连电话都不敢接了,真不是个东西。”
李小强心里也着急,但不赞成童玲的说法,胸有成竹的对她说:“我相信陈总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小人。听说诸总住院了,这次事情由陈总全权负责,他肯定不会有负于大家。”
几天后,童玲、李小强接到书面处理的同时,得知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全靠了陈伦的努力,也知道他为了搏得省军区有关领导的支持,醉得连黄胆都吐了出来。不由在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童玲等人的事理完毕正好周六,陈伦不吃不喝在家美美睡了一天。第二天上午九点李小强打了电话来,约他到一家茶道馆品茶。想到李小强已苦苦约了好几次,陈伦终于同意到那家所谓蓉城最有名的茶道馆,在观赏一流海派茶艺表演的同时,品尝别有风味的功夫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