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黄金

第十三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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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朱医生很不错的。如兰说,还是朱医生自己对她说。她对你的印象不错,愿意跟你。人家对你有意思,你就不要拒绝人家了。家里有个女人,不会是这个样子吧?”宋光召笑说:“竹山,你不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吧?”刘竹山叹气道:“没看见你家是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心里不好受的。走进你家的门,我就觉得,我有责任做你的工作,说说你。光召,你才四十多岁,今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不找个女人是不行的。那日子实在是太苦了。要不,我就替你做主了,将朱医生答应下来。到了十月,天气凉快了,就捏合到一块来算了。”宋光召连连摆手道:“这个主你千万做不得。什么时候我有了这个打算,再告诉你,让你和如兰当这个红娘。快说,你来有什么事?”刘竹山说:“我来是想跟你通个气,还是前几天那封匿名信的事。我要启明作了一些调查了解,结果小何承认是他写的。他说他说的是有根据的。要我们一定去广州调查落实。我觉得我们就这样派人去广州是不是有些不妥。”宋光召听见刘竹山这么说,并没有显出多少惊诧,说:“其实,我一直对精锑的价格下滑到如此程度有看法,果然里面有问题。”刘竹山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按说,应该向省黄金局汇报。因为大权是省黄金局管理的干部。

如果作为案子来查,那又是德州市纪委的事了。”“是不是可以采取其它的办法,把这件事在内部处理掉算了。”“内部处理的前提,是大权自己主动将受贿的钱财退出来,认真检查自己的错误。然后我们再向上面汇报,提出我们的处理意见。”宋光召顿了顿,“这件事,可不是件小事。数额要是比较大,后果不堪设想。竹山,你要将一些工作做在前面,小何既然给你写了匿名信,会不会给市纪委写,给省黄金局写?”刘竹山说:“我再去跟友贤和达伟通通气。要是他们也跟我们的想法一样,我就去跟大权谈。说实在话,我的确是不希望大权出事的。我根本就没有料到大权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实在不该是大权做的事情。”宋光召叹气说:“现在不是过去了,这个年月,思想要发生变化是很容易的。你不是听我家小义和大龙议论过我们今后一定会后悔的么。他们可能也不是随口说的吧。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大大地发展了经济,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

不可避免的,也会带来一些负面效应。这就是一部分人蜕化变质,贪污腐败。我听说,近年来,大权在家中一直是低着头过日子。家中什么事都是他老婆说了算。他老婆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么?原本是农村户口,想跳出农门,从小跟着当工人的伯父在子弟小学读书,读初中时就给大权写情书。大权下放那年就住进了她家。第二年生了安文。大权的父亲好不容易才给她转了城镇户口。在贸易商店工作的这些年,欺上压下,阳奉阴违,贸易商店对她的意见很大,她身为副经理,做生意从来就是公私兼顾,假公济私。赚钱的生意是她自己的,赔本的生意是公家的。人们说她自己可能有几十万存款了。大权为了在家中说话硬气一点,或者说经不住老婆的数落和唠叨,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刘竹山说:“不管大权听不听,我还是准备和友贤、达伟通个气之后就跟他谈,他能听是好事,听不进去的话,我们也尽心了。”第二天上午,刘竹山跟友贤和李达伟通了一下气之后,就跟李大权说了匿名信的事。刘竹山话没说完,李大权就大发雷霆。

说刘竹山说这话简直把他们几十年的情谊都抛到脑壳后头去了,“竹山,怪不得有人背后说你的闲话,原来你真的变了。”刘竹山没有料到李大权会反过来这么说他,真想说他几句,但是他还是忍了,问道:“你说说,我哪里变了?”李大权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点,有些不怎么自然地瞅了刘竹山,说:“说实在话,你和如兰没能结合,我和光召几个人都从心里为你们惋惜。但是,已经成了事实,就要各自肩负起自己的家庭责任,维护公德,注意影响。起码也要讲天地良心,不要做对不起自己家庭的事,不要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可是,二十多年了,你们并没有割断那根情丝,一直相互暗恋着。你以为人们不知道么?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因为你是一矿之长,顾及你的面子,不愿说出来罢了。

伍有福去世后,似乎给你提供了机会和方便,省里要调你,你也不去了。竹山,就为一个女人啊,你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呀。你是有老婆有孩子有家的人呀。你是我们老牛岭金矿的矿长呀。你这么做,人们背后怎么议论你,你知道不知道呀?”刘竹山简直有些震惊了。他没有料到几十年来一直亲同手足的兄弟,会拿他最感到痛苦的事来拿捏他,使他的心灵滴血。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大声地吼道:“大权,你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

“我当然负责任。你想想,老牛岭金矿一万五千口人,谁能享受周如兰那种待遇。不是你利用矿长的特权,职工医院能派专车送她去省城么?还有,有福刚去世不久,如兰新寡在家,你一个人老是往她家里跑什么?”刘竹山脸有些发青,说:“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些,我和如兰的事,也请你不要说了,我会注意的。我现在问你,刚才对你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内部解决的可能?”“你再这么对待我,我可要告你诬害罪。”李大权显得十分气忿地说。“大权,你自己要掂量掂量,这可不是小事。我是想,我们毕竟兄弟一场,有些事情,在不违背政策法律的范围内,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吧。能内部解决就内部解决吧。尽量不要弄出麻烦来就好。你既然不愿意听我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公事公办了。”刘竹山十分恼怒,他没有想到,李大权会这样对待他的一片诚意。李大权离去之后,他也去找龚启明。走进龚启明的办公室,他还是强忍着将心中的怒气又压了下来,对龚启明说:

“要不,我们是不是再想想其它的解决办法?”龚启明问:“没谈拢?”“吵起来了。”刘竹山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他说我是诬害他。”龚启明说:“他怎么能这样呢?他应该清楚,我们这是在挽救他。不然,我们向市纪委和省黄金局挂个电话汇报一下,我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由他们去办了。”“是不是开个党委会,集体对他进行帮助,他要是还不觉悟,再向市纪委和省黄金管理局汇报吧。”这天下午,刘竹山主持召开了一个矿党委会议,主要内容就是有关李大权受贿的事。李大权在会上再一次大发脾气,而且把矛头一直指向刘竹山,说是不是听说老矿长要他接手做矿长,他不如意,给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企图把他拉下来?这话使得在座的几个人都很气愤。龚启明说:“大权,你忘了竹山他们和你过去的兄弟一般的情义,他可没有忘记,他要是忘记了你们过去的情义,今天就不会把我们都叫来开这个会了。让我把问题往上面一交,由上面来处理。

你是省黄金局管理的干部,出了什么问题,由省黄金局和市纪委来管。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啊。你可不要把竹山对你的关心当做恶意呀。”李大权说:“启明,你是纪委书记,你应该知道我们党的政策,没有确凿的事实根据,那是会犯诬害罪的。”龚启明说:“如果没有事实根据,我们会开这个会么?我们是想别把事情弄大了,那样实在对你没有好处,如果你不愿意认真对待这个问题,那也没有办法。”李大权说:“你们有什么事实根据,请说给我听听。你们是不是听小何说什么了?”龚启明说:“还没有到说的时候,我们不会对你说。我们现在主要是听你的。”李大权大声说:“我再说一遍,拿不出事实根据,就说我有受贿嫌疑,这是一种严重的诬害行为。”刘竹山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看来,我们今天的会是不会有效果的。算了,散会吧。”党委会不欢而散。刘竹山当即给省黄金局伍祖示局长挂了个电话。伍局长说:“竹山,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我不是说近期可能到老牛岭金矿来一趟么?看来我暂时还来不了。我实在抽不脱身,到时候只怕要叫局里面其他的人来了。”刘竹山说:“我不是打听这个事,我是要向你汇报一个老牛岭金矿的情况。”于是便将老牛岭金矿的现状,以及李大权的问题详细向他作了汇报。老矿长沉吟良久,作了两点指示:一、刘竹山调动的问题暂时搁起来,以后再说。二、龚启明立即到省黄金局来汇报老牛岭金矿反腐倡廉的情况。老矿长说:“我们也接到了有关李大权受贿的匿名信。

我说准备给你挂电话,就是要说这个事。上面对反腐倡廉的工作抓得很紧,对于那些利用手中的职权搞贪污腐败的干部,一定要坚决予以清查处理,狠刹贪污腐败之风。既然群众举报了,不查是不行的。那样群众就会说我们和贪污腐败分子是一样的货色了,群众还愿意跟着我们分担艰难,共渡难关么!当然,如果举报是假的,也为大权澄清事实真相了嘛。”刘竹山交待龚启明:“你去之后,对老矿长说一说我们几个人的想法。我们还是不希望大权出事的。”龚启明去省黄金局的第二天下午,刘竹山正准备上班去的时候,供销处刘副处长打来电话,说中午不知是谁用砖头砸烂了小何家的电视机。

刘竹山说:“阳天白日,这怎么可能嘛?”“不信,你去看看吧。”刘副处长在电话里说,“刘矿长,这个问题只怕要引起矿领导的注意。当前我们老牛岭金矿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人心最不稳定的时候,我们必须要防患于未然才行。”刘竹山说:“既然是这样,我给公安分局挂个电话,要他们派个人到小何家去看看。”刘竹山想了想,“我也看看去。”小何不是老牛岭金矿的工人子弟,他是外地人。财经学院毕业分到老牛岭金矿来的。开始在财务处工作,后来调到供销处做销售科长。他爱人在金矿子弟小学教书。小孩读小学三年级。小何的家在子弟小学教师新宿舍一楼,一堵围墙将矿山的车路和学校隔开。刘竹山去的时候,小何的家里已经挤满了人。砖头还掉在地上,被砸烂的29英寸画王电视机也倒在了地上。地处是电视机荧光屏的碎片,窗户的玻璃也被砸烂了一块。刘竹山去从没有到过小何家,他发现小何家里其实很不错的。房子虽然不怎么宽,但装修得很漂亮,家用电器和家具也都是高档的。心想小何和他爱人还真是个勤俭持家的人。

两个人拿工资,不好好划算,不勤俭节约,不会将家操持得这么好。公安分局来的是莫科长。莫科长看了一下现场,又将现场拍了几张照片,过后就将脑壳伸向窗外,观察了一阵,说:“窗外是围墙,围墙外面是公路,砖头肯定是从公路上抛过来的。抛砖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些社会上的烂仔,他们向围墙里面抛砖头,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好玩。砖头碰巧砸在你家里了。二是很熟悉你们家的人,有目的地将砖头砸进你们家。

何科长,你想想,你跟什么人结有怨恨没有?”小何说:“我和我爱人跟别人架都没有吵过,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人,是谁伤天害理这样恨我们?我中午还在睡午觉哩,砖头就飞进来了,说不定还是想砸我哩。”刘竹山对莫科长说:“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你都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要严肃处理这个问题。光天化日,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像什么话。”莫科长说:“我回去跟王局长汇报,是得要认真查一查。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老牛岭金矿决不能任其发展下去。”第二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公安分局莫科长来办公室找刘竹山,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今天来是想向他汇报一些情况。这些情况必须向他汇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刘竹山正准备到勘探队去,听他这么说,就又坐了下来说:

“什么情况,你说吧。”莫科长说:“公安分局刑侦科前天去德州市公安局汇报工作时,听市公安局一位干部说,我们金矿贸易商店王副经理在德州市推销热水器,他的一个亲戚买了一台。不曾想这个亲戚的儿子和何科长是大学同学,前天,何科长打电话问他同学这台热水器的品牌、型号、价钱。我们怀疑这中间有什么问题。昨天晚上,我们去找何科长,他承认说他曾经给你和黄金局伍局长写过李副矿长的匿名信,还说王副经理推销的热水器有可能是李副矿长受贿来的。那么,何科长家飞进去的砖头,会不会与他写匿名信有关?会不会与何科长私下里调查王副经理卖热水器有关?”刘竹山脸面没有任何表情,说:“你说的这事,我知道了。你们现在的任务,是查出谁砸了何科长家的电视机。不能说有关无关的话,公安局办案需要的是铁一般的证据。”莫科长说:“我们一定照你说的办。”转眼间,肖金来已经在医院呆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有四十天是躺在病**度过的。他的左脚打着石膏包,无法动弹。

石膏包取掉之后,他满以为跳下床来会和平常一样的走路。甚至以为休息几天就可以下井去抒钻找矿了。虽然,医生曾多次对他说,他可能要残废,被砸断的那条腿虽是被接上了,由于是粉碎性骨折,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他仍然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实。当他下床走路时,才发现那条腿短了一截。走路时,一脚高一脚低。身体的重心不平衡,像踩高跷一样。小莹扶着他才走了两步,他突然将小莹推向一旁,自己坐在地上抱住那条残废了的左腿嚎哭起来。这么多天来,小莹一直在医院侍候金来。她也盼望那一天,金来能够走下病床,和过去一样,下矿井去打钻找矿。可是,残酷的现实击碎了她的梦想。她的心上人实实在在地残废了,再也无法下井了。甚至做别的事情都已经很困难。他的一生,只能与拐杖为伴了。“你走,小莹,我不要你在这里。”肖金来突然大声对刘小莹吼道。小莹的情绪坏透了,她坐在那里,只是那么默默地淌着眼泪。

过后,她站起身,走出病房,真的离他而去了。小莹走出医院的大门,她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她不知道此时应该往哪里走。她更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办。“小莹,你在这里呀。今天星期六,我还准备去医院看望金来的哩。”李安文从贸易商店那边走来。九月,天气还是有些热,李安文上穿一件质地不错的衬衣,衬衣的衣衫扎在宽宽的牛皮带里。藏青色的长裤没有一点皱褶,直直的裤缝一直延伸下去,使他变得很是英俊,很是精神。在老牛岭金矿这群干部子女中,李安文算是大哥哥了。而他的学识,他的成就,以及他平时对自己穿着的注重和讲究,让小莹他们这一群年轻人很是羡慕不已。

小莹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很热情地和他答话,只是瞅了他一眼,就勾着头默默地走了。李安文发现小莹今天情绪不好,眼睛有些红肿,连忙过去问她怎么了。小莹不答,泪水却抑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掉。小莹没有回家,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李安文再没有找她说话,远远地跟着她。由于找矿任务紧,他如今又是勘探队的副队长,比以前做工程师要忙得多。加上刘竹山经常去勘探队,除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他能抽时间去医院,借口看望肖金来,和小莹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平时就很少有机会见着小莹了。

小莹走进了工人俱乐部后面的公园。这让李安文高兴得不得了。公园其实并不是什么公园,只是一座十分平常的小山。十多年前,一些退休老工人说老牛岭金矿除了选厂、冶炼厂、机修厂几个工作区,就是散布在山沟里的几个家属区了。连伸伸脚走动一下的地方也没有。于是,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开展义务劳动,将工人俱乐部后面一座荆棘丛生,乱石遍地的山岗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整理出来。他们开始是修路,就地取材,用乱石铺成石级路。

石级路在山岗上左盘右绕,一直延伸到山顶。后来,就将满山遍野的荆棘砍掉,连根铲除。用石头在山岗上砌成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小花圃。花圃里并不全是栽的花,而是从老岩山挖来马尾松、水杉之类的常青树木栽在花圃里。中间再栽一些兰花、桅子花之类的花草。几年之后,一座荆棘丛生的乱石岗,便也变得青青郁郁的了。老人们每天早晨就相邀着爬上山岗散步或是练练气功。

后来,小树渐渐地长高了,成了大树,变得绿荫婆娑起来。老人们上山岗散步的时候,常常会碰上在树荫下谈情说爱的年轻人,有的年轻人还会耳鬓厮磨,相拥着接吻。这样,老人们就不怎么好意思到小山岗上去了,把那一片绿荫让给了他们的孙子孙女们了。小莹没有停步,径直爬上了山顶。山顶有一座简陋的凉亭。

杉树做柱,杉皮盖顶。凉亭里有四条石凳。坐在石凳上。看得见矿本部大楼遥遥地坐落在猫儿沟口,一条柏油路铺成的矿区公路从老金岗那边延伸过来,绕过矿本部,往机修厂那边延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