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

第八章 发现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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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转暗了,朦朦胧胧的像罩上了一层纱。坐在办公桌前填写目录表的刘刚随手打开台灯,借着侧面投过来的灯光,张雨田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他不禁伸手横向里摸了摸肚子,从上午一头扎进贵宾室里和大虎小宝两人较劲开始,到中午坐在饭桌上分析案情,再到审完大虎这个嫌疑人,溜溜的将近十个小时自己竟然没觉得饿。他转过脸看看埋头组卷的刘刚,心想就算自己不吃也得顾着点伙计呀,他扬手拍拍刘刚说:“得了兄弟,不用弄得过细,许多材料还要以后补充呢。看你今天挺辛苦的,哥哥我请你吃饭。”

刘刚边给案卷封着线扣边说:“师傅,我是您徒弟呀,我得请您吃饭。”

“你倒是跟得挺快。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这个徒弟了。”张雨田摇着头说,“手底下麻利点,这是城乡接合部出门连个车都不好找,回到市里还不定几点钟呢。”

“没事师傅,我开着车呢。一会儿我先拉着您找个好饭馆请您吃饭,您要是看我顺眼就收我当徒弟,以后跟着您学业务。正好还能把您送回家。”

“呵,你小子够牛的。”刘刚的话不由得让张雨田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天天还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呢,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师傅的小民警,驾驶的交通工具比自己先进许多。

汽车一路驶过满是杂草的狭窄小道,开进公路后走到繁华的市区,张雨田选择了一家“云南过桥米线”的小门脸儿叫刘刚停车。两人走进屋里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后张雨田对服务员说:“来个两人锅,鱼、菜、肉、火腿、虾丸所有的东西都双份。”

“师傅,咱就吃这个?”

“你想吃嘛?”

刘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电影电视剧里面刑警办案不是捧着碗面,就是啃面包饼干当饭吃。您这样的我头一次见。其实我还想找个好饭馆请您大吃一顿呢。”

张雨田摆摆手说:“电影电视剧里面刑警办案还天天住高级宾馆吃龙虾鲍鱼呢,不都是编的吗。合着你小子想当刑警就是为了把吃方便面这课补上呀。要是这样我劝你别干了,只要是当警察在哪儿都能达成你的愿望。”

刘刚连忙摇着手:“师傅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诚心诚意地想请您吃饭,拜您为师跟您学功夫。”

“你武侠片看多了吧,怎么听着像影视剧里的台词呢……”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将盛满各种蔬菜、肉类的推车推到两人面前。将各种食材投放好以后,拿起碗鸡汤浇到锅里。张雨田伸手制止住还要说话的刘刚,拿起筷子指着汤锅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我考考你应变能力。”

“师傅您说我听着呢。”刘刚惘起眼眉盯着张雨田。

“把架势收了,别那么紧张。又不是让你跟我抢饭吃。”张雨田用筷子点着汤锅说,“刚才服务员放进去两大片火腿你看见了吧,我下面说的你可听好了。只许你下一回筷子把其中的一片给我夹上来。”

刘刚举起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两只眼睛冲满满当当的一锅米线相开面了,他没想到张雨田会给自己出了这么个看似容易,却几乎无法办到的难题。“干嘛呢,咱们是吃饭,没工夫等你调查研究。一分钟,夹不上来别再提拜师的事。”张雨田用筷子敲着碗边说,“等你看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刘刚不服气地在锅边上试了几次,最后无奈地放下筷子朝张雨田说:“师傅,您这道题没解。这一锅汤汤水水米线菜叶的你让我怎么给你夹呀。”

张雨田嘿嘿两声说:“功夫不到家吧,这和哥伦布立鸡蛋是一个道理,其实就是层窗户纸,不过变换个捅破的手法。”说完抄起盘子上的汤勺,一勺一勺地先盛满自己的碗,然后又拿过来刘刚的碗把汤盛满。锅里露出了沉在下面的米线和肉片,张雨田拿起筷子伸进锅里,夹起片火腿放到自己的碗里。刘刚瞪大眼睛看着张雨田说:“师傅,就这么简单呀……”

“看着简单,找到正确的方法难呀。”张雨田端起碗来喝了两口汤,“这和搞案子是一个道理,就拿今天的案子来说吧,看似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可如果再细致地推敲,就会察觉还有线头甩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

刘刚机灵地跟上一句:“您从这个案子中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张雨田停住了涌到嘴边的话题。自己发现什么了?他不由得想起和战奇、范广平、邢更年他们几个人在饭店桌子上摆起的那个现场,还有那几个解不开的疑点。审讯中大虎只承认和外界有联系也供认了帮凶,可是现场里的那个手机信号为何只字不提呢。同时大虎并没有说出给外界发过绑架现场的照片,那么网络上传播的照片又是谁干的呢?张雨田将这第三个疑点在脑中闪回了好几遍,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师傅,您怎么不说话了?”刘刚小声地问了一句。

张雨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回答似的吐出了句话:“要是能找到被劫持的人质就好办了。”

“师傅,被劫持的人质咱们都有身份登记能查询的。”

“地址可以瞎编身份证可以造假,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没有时间核实真伪。”

“咱可以查录像啊。”刘刚紧跟上说道,“我记得当时人质出来的时候,市局技术大队和咱们刑警队的人都录像了。”

这句话真如醍醐灌顶一样让张雨田立时兴奋起来,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把碗勺连同盘子震起来老高,然后指着刘刚说:“好小子,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快吃,吃完开车跟我走。”

坐在刘刚车里的张雨田拨通了战奇的电话,没等对方开口他抢着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我在路上马上回刑警队,你在队里等着,我要去资料室查资料。”谁知道战奇没好气地说:“接个屁,电话让人家管制了一个下午。”张雨田从电话里听出了战奇的郁闷,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在他反复的询问下,战奇才把受冤枉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并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被万政委停职反省等候调查了。这件事真是出乎意料,张雨田急忙问道:“师傅没替你说话吗?”战奇唉了一声:“别提了,师傅因为这件事还和万政委闹得不愉快,万政委说让他管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不要再插手其他的事情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张雨田不禁攥紧了手机。

“你还不知道呢,师傅已经提副处长了。但不再分管刑侦业务了。”

“可是这个案子还没完呢。”张雨田对着话筒焦急地说道,“哪有干了一半就换人的呀。”

听筒里传来战奇诧异的声音:“你说什么?案件不是已经结了吗?我听邱毅说你审了大虎一个下午,他全撂了还供出外面接应的同伙。邱毅他们已经去抓人了。王处长还说要给你请功呢。”

“哎哟……”张雨田不由得喊出声来,“我的大哥啊,当时讯问室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戴着帽翅呢,摸摸脑袋都比我大,哪能轮得到我说话。再说了就算有机会张嘴也没人听我的呀。”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还有线头?”

“至少是咱们中午分析的那些疑点没弄清楚。我现在想去资料室就是去查人质的情况。”电话里的战奇沉默了片刻,少顷才说:“你先找找牧园,她也许能帮你尽快把资料调出来。我过会儿到队里。”说完就撂了电话。

张雨田对着手机上牧园的电话号码直愣神儿,他不是不想打这个电话,而是不知道接通以后怎么说。现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里没打过这个电话了。平时在单位里就算是对面遇到牧园,他都会选择尽快走过,甚至不打一声招呼不留下一个笑脸。虽然两个人以前曾经在一个办公室里,虽然他曾经在心里深深地爱恋过牧园,可当他在某一天鼓足勇气准备约会牧园的时候,对方却开心地告诉他,邱毅已经向自己表白了爱慕,她和邱毅恋爱了。

就从那个时候起张雨田变得沉默寡言,过了段时间他找到丁瑞成主动要求去远在看守所的预审队。这个要求让丁瑞成很是诧异,因为通常一个单位的内勤都是预备干部的人选,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好工作以后肯定有升迁的机会。再说当时丁瑞成也很看好这个年富力强、聪明机敏、判断准确的张雨田,认为他是块干刑侦的好材料。谁知道张雨田不仅不珍惜眼前的机会,反而要求去城乡接合部的看守所,铁路看守所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基本上是扎根在农村,去那里上班等于是发配沧州。丁瑞成开始没答应,但架不住张雨田没结没完地纠缠,甚至为此连内勤的工作都不干了,天天迟到早退晚来早走。丁瑞成极度失望之下像打发瘟神一样签了同意调动的意见,将张雨田如愿以偿地送进了看守所里。张雨田这个举动好多人都不理解,其中包括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战奇。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做的目的,他是为了躲开牧园,躲开自己暗恋过的女人。

站在公安处宿舍楼下的张雨田犹豫半天还是拨通了牧园的电话。铃声响过几遍后听筒里传来个清幽的声音:“喂,谁呀?”“是我,大嘴。”说完这句话张雨田后悔得直跺脚,心想怎么顺嘴把自己外号秃噜出来了呢,赶忙进行纠正,“牧园,我,我是张雨田。”

“嗯,我听出来了,有事吗?”牧园的声音仍旧这么干净好听。

“有事,你能出来吗,找你帮个忙查查资料,是,是有关案子的事。”张雨田前期打好的腹稿被牧园的声音搅得七零八落,匆忙中组织起来的语言完全不似平时那么流畅,甚至还有点磕磕巴巴。牧园在电话里答应说“我马上下楼”,张雨田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忘记问了,牧园的伤势如何?

公安处的宿舍离办公楼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张雨田看见牧园连忙迎上前去,牧园还是像从前那样穿着利索,只是头上戴了个彩线编织的帽子。这是用来遮盖头部伤口的吧?张雨田心里想着嘴上问道:“牧园……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豁个口子缝了几针。这么着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吧。”

张雨田点头答道:“我需要今天上午解救人质时的视频资料。也许从这里面能证明我的发现,我也知道调这些资料要领导批准,可是现在天都黑了,等不及批准……你看你还有伤,真不应该麻烦你。”

牧园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你怎么突然学会客气了,走吧。”转眼看见紧跟在身后的刘刚,张雨田赶紧作着介绍说:“我徒弟,平海站公安段的民警刘刚。小刘,别愣神呀,抓紧喊老姑。”没等刘刚张嘴牧园急忙制止住,冲着张雨田道:“你这张嘴总没个正形,我有这么老吗。”

三个人来到内勤办公室,张雨田让牧园调出资料后一头扎在电脑旁反复地观看着,边看边用手不停地抓摸着什么。牧园看见后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块光滑的雨花石悄悄地放在旁边。这是张雨田和她在一个办公室时,为了少吸烟养成的习惯,每到他琢磨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在手里抓摸点儿东西。这块雨花石是以前张雨田用过的,俗称“手捻儿”。当牧园把手捻儿放到桌上时,张雨田猛然觉得有股温暖直涌到胸口,牧园还记着我的习惯呀,但他压抑住自己,把眼神从桌面上收回来,继续盯着眼前的显示器。

显示器里播放的视频拍摄得很不专业,镜头总是忽高忽低地晃动,人物也在画面里上下抖动,他们几个人都能感觉到拍摄者当时的匆忙。张雨田看了会儿说这样不行,不容易记录和分辨。牧园告诉他有资料,张雨田指着桌上的几张附页纸说:“这是谁干的活儿呀,写得太糙了,我得重新核实一遍。”说完他扭头冲刘刚道,“小刘,我说,你拿笔记录然后核实材料上的姓名地址。人质1,年纪大约四十岁,戴眼镜留分头,上身着宽松式棕色休闲服,内穿浅蓝色衬衣,下身是条牛仔裤,脚底下……是双黑皮鞋。”张雨田点住暂停键用手指着画面里的第一个人。

“材料上显示该人叫王鑫,家住平海市中区幸福大街38号,四十二岁。职业是教师,此次是想乘车去南京看望大学同学,身份证号……”刘刚拿着纸笔边记录边核对材料上的记载。

“人质2……”

两个人你说我记一个个地核对着画面里出现的人质,连战奇进门走到他们身后都没有发觉。当张雨田说到人质16的时候突然头向前倾了一下,像是要扎进屏幕里似的。他急忙按动鼠标反复播放着有些晃动的画面,人质16的影像被前后15、17两个人质交替遮挡着,只是在移动的瞬间才显示出模糊的头像。张雨田反复观看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头像。看着张雨田笨拙地操作着电脑,牧园忍不住上去推开他的手熟练地调整着视频:“你是不是要看这个人的截屏?”

随着牧园的问话一股淡淡的体香飘进张雨田的鼻孔,他有点沉迷,但马上下意识地紧握住手中的石头。脑中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分神。“嗯,你能把这个16号给我放大放清晰点儿吗,我看着这个人眼熟……”

牧园熟练地把图像定格,截取画面后放大并尽量加强了清晰度。张雨田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张略显模糊的图像,猛然间倒吸了口凉气,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两下。这个举动让身旁的刘刚很是诧异,他感觉到张雨田攥着石头的手在发颤,脸上露出种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的表情,他疑惑地问道:“师傅,您看见嘛了……”

张雨田猛地站了起来,发现身后站着的战奇。他一把拉住战奇的手指着显示器上的图像说:“老大,你,你,你看看这是谁!”说完没等战奇答话一把将战奇按在椅子上。战奇盯着图像仔细端详了半晌,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宋老三,宋林!”“就是他。他虽然留起了头发可模样变不了。”张雨田兴奋地在原地跺着脚,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三年多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没跑,竟然还在平海,我得抓住他,我得抓住他……”

战奇知道张雨田的心思,也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因为这个宋林,就是三年前在看守所里借着突然发生的那场大火越狱逃脱的嫌疑人,张雨田还为此背负着说不清的嫌疑。

宋林当年是一个扒车越货抢劫铁路运输物资团伙的首犯,常年以吃大轮抢劫盗窃旅客财物为生。团伙的头目是名震周边几省的黑道人物“刀客”。这个犯罪团伙开始的时候还是个松散的带有游击性质的组织,对铁路周边的治安根本构不成威胁,但是当“刀客”异军崛起称王称霸后,这个团伙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突然膨胀起来,短时间内形成了有组织有规模的抢劫盗窃集团,给铁路物资运输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货主们理赔的保险单像雪片一样地飘向铁路运输部门。而且这个团伙还极会漂白赃款赃物,用非法所得开设了物流公司、物资回收公司、酒楼饭店等场所作掩护。短短的两三年间就完成了血淋淋的原始资本积累。

时任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队长的丁瑞成,就是侦破此案的负责人。经过分析和调查,他们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团伙身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俗话说得好,“有买就有卖”,促使“刀客”团伙疯狂盗窃铁路运输物资的动力,就是有收赃渠道在背后流通这些赃物。于是丁瑞成和战奇、张雨田、范广平、邱毅他们制定了个非常大胆的计划,顶住上级领导的催促和命令式的督战,剑走偏锋调转枪口狠查收赃渠道。果然,在连续打掉几条收赃渠道后,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团伙出现了松动的迹象。盗窃抢劫来的东西出不了手变不成现金,堆在屋里碍事不说还会成为公安局的证据,放在哪都是个雷。加上刑警队对已掌握的窝赃地点进行监控,抓住线头死缠烂打追查到底,很快就扫清了“刀客”团伙的外围,打掉了他们挂羊头卖狗肉的几个公司,剑锋直指向隐匿在幕后的“刀客”。

“刀客”发觉事情不妙开始卷铺盖逃跑,一场历时近两个月的追逐战在“刀客”的残兵败将和丁瑞成带领的一大队之间展开。双方你来我往拼脑力,斗智慧,在南北东西三横三纵的铁道线上纵横搏杀。其中最凶险的一次交锋,是两拨人马在列车上不期而遇,犯罪嫌疑人的刀刺向丁瑞成,在旁边的邱毅手疾眼快一把推开师傅,刀划着邱毅的手直刺向胳膊,当时血流如注。经过多次的生死相搏,终于在吉林的防川边境,这个中、朝、俄三国交界的地方,将要偷越出国境的“刀客”捉拿归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随着“刀客”的交代,宋林这个人名开始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