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

第一章 01

字体:16+-

列车穿行在白茫茫的华北平原上。血色的夕阳在西面地平线上正由微弱的橙光对抗着从四面八方渐渐逼近的灰蒙蒙闪着寒气的暮色。道路和麦田都被大雪覆盖了,只有零星参差的几棵杨树或是几棵槐树突兀在银白的、单调得有点空寂的旷野里,从一个静谧遥远的村庄走向另一个遥远。

林苟生脱掉像棕熊一样肥大的皮夹克放在十八号中铺上,低头看看空****的下铺,稍稍迟疑便把中铺上的一只手提箱移到下铺上。他用一双黑色方口手工布鞋换下脚上的俄罗斯马靴,抱过卧具,准备占领这张空着的下铺。这时,他看见一条修长的腿从铺位的一端垂了下来。林苟生身子朝后一仰,只见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少女从半空飘落下来,栽进一双红鞋里。林苟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旅途上,有飞机他不坐火车,有软卧他不睡硬卧,有硬卧他不坐硬座,有下铺他绝不会去睡上铺。如果有一个很能谈得来的旅伴,他又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睡眠。如果听众里有妙龄少女,他肯定不会照顾到那些半老徐娘。这种习惯与他年近花甲的年龄不太相称,但他却总能如愿以偿。为了找到一个谈话对手,有时候他的臀部会印遍整个车厢。这些少女事后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因为道别时那一声声甜甜的“再见”,在他看来都是“永别”。

少女听着随身听,迷蒙着双眼望着窗外。玻璃上已蒙上一层水雾,太阳已变成一只自身不会发光的巨大的红气球,正在和地平线亲吻。蓦地,少女的身子向窗口一倾,伸手在玻璃上涂出一片明亮,一只灰色的兔子正在雪野里狂奔,后蹄弹出一条雾一样的白线。这番景象只维持了片刻,便在少女的视野里消失了。少女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身子朝后一仰,拽下耳塞,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

“你放心,今天它不会遇到猎手的。猎枪都缴光了。”

少女埋着的头慢慢向上抬去。先是一双在古装电影里才见过的怪头怪脑的布鞋,两条真皮裤腿像是两根倒栽的电线杆子,一只鼓囊囊的金利来腰包围在黄世仁大年三十逼债时穿的那种绸子白花黑袄上,一条闪着金光的链子从第二、第三颗编成黑蝴蝶花样的布纽扣间探出来,伸向牛腰一样粗的脖子上,最后是一张微红的、多肉的却又显出棱角的大脸,双颊刮得铁青,嘴角微微泛着笑意,一副和这张大脸太不成比例的金丝边眼镜跨在鼻头上显出摇摇欲坠的样子。少女刚看到那双眼睛,禁不住似的忙把自己的目光抡向车窗,她感到那两只眼睛像两只聚光灯泡,能把自己的一切心事照得雪亮。这种带有地狱里阴气的光亮阻止了她正在膨胀的好奇心。车窗上,五根大号火腿肠组装的大手慢慢滑了下来。少女隔着镜片和这位粗壮的红脸汉子对视片刻,忍不住抿嘴笑了。

林苟生坐下来,取下八角帽再搭讪道:“小姐,是不是敝人相貌狰狞,吓着了你?我猜你一定在想我是一个公安部正在通缉的江洋大盗。”

“谁怕你了!”少女挑战似的望着林苟生,“你的装束很怪,像是现代人组装的出土文物,脚在清代,腿是现代,上身和帽子是解放前,万恶的旧社会。”

“你这个‘组装’用得好!很合我这个珠宝古董商人的身份。小姐是到哪里发财呢还是闷得慌出去转转,我猜一猜。”林苟生眼锋一抡,看见身穿灰色制服、头戴船形帽的女乘务员正在不远处整理行李架下那些长短不齐的毛巾,忙站起来取下挂在行李架上的意见簿,坐下来掏出派克钢笔,嘴里大声说道:“我常年在外奔波,还没坐过这么干净整洁的车呢。你看这毛巾叠的,像是木匠用墨线绷过一般。你看这地板,啧啧。一○一八号同志,歇会儿吧,一上车我就看你一直在忙。”

“船形帽”边整着一条毛巾,边扭头朝林苟生微微一笑,“这是我的工作。”

林苟生看了看两个空着的下铺,“一○一八号同志,这两个铺不是给石家庄留的吧?”

“不是。”

“能不能帮我换一个,我是十八号中铺,我这个人有恐高症,夜里还常梦游。”林苟生说着话把一条表扬意见写了下来。

“船形帽”整完了毛巾,对林苟生道:“如果开车一小时,客人还没有来,请你到乘务室找我。”

林苟生忙把意见簿递到少女手里,“小姐,你不是也有话要写吗?”说着眨着眼睛使眼色。

“车刚开你让我写什么?”

乘务员从过道上消失了,车厢里顿时炸了锅。

“他妈的,这铁路办成什么样了?放着这么多空位子不卖,还是什么人民的铁路!”

“票贩子真可恶,一百二的票,他敢要二百。”

“你还好一点,我出了二百五。”

“毛巾成不成一线关我们屁事,有这工夫给锅炉里添两锹煤。你们看,我泡了二十分钟茶,茶叶还在漂哩。不写批评意见就是好的。”

“对,给她写批评意见。”

“现在就写。”

“我也写,喝这种温吞水不是让我们跑肚吗?”

林苟生冷眼像雷达一样朝说话的人扫出两个扇形,一声沉闷的冷笑从他多肉的腹部发动起来,爬过喉结断断续续滚出紫红多肉的双唇。谁都能听出这声音的挑战意味,一时间小半截车厢鸦雀无声了。珠宝古董商突然收住笑,倏地摘下金丝边眼镜,“你们谁没干过这拍马屁的营生?出门在外,谁都想舒坦,要不掏二百五买高价票干吗?我们应该知足。北京的票贩子信誉还是不错的,至少咱们没有买到假票,这比在上海、广州、武汉让人放心。再说呢,贩票也是个风险营生,这两张下铺现在在他们手里已一文不值了。跑肚总比没水喝强些。是的,我拍乘务员马屁动机不那么高尚,我是想睡下铺,谁都想睡下铺。常年跑车不容易,心里烦着呢。今天咱们给她写三条批评,这个月她就少收入一级奖金,下次出车,八十度的水就会变成六十度。再写两条表扬呢,奖金就可涨一级,心情一好,咱们的茶叶就会沉下去,咱们的地板就能当镜子用,咱们就可以从中铺换到下铺。小妹妹,你真的想爬那个上铺?”

少女摇摇头。

“这就对了。不过你错过一个历史性机遇,这个下铺一直空着,她也不会让你睡了,因为她没从你那里获得那微乎其微的温暖。我们有时候都很吝啬,是的,很吝啬。下一次你就能抓住这种机会了。”林苟生掏出怀表看一眼,“四十五分了,我要去巩固一下,别让人捷足先登了。怎么样,和我一起去找找‘船形帽’?我一个人睡不了两张床。”

众人像是被林苟生这番学问镇住了,继续缄默着。少女看看另一张空铺,再看看林苟生,低声问:“大叔,能行吗?”

“能行。”林苟生赶忙鼓励道,“小妹妹,你要记住,人心都是肉长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条路眼看着没法走了。车长领着两个样子像在中青年结合部摇摆的高高的北方汉子停在林苟生和少女面前,“船形帽”脸上挂着很职业化的微笑,身子倚在包厢间的挡板上。“罗记者、白记者,先将就在这里睡一宿,到郑州后看看能不能调到软卧去。这些天常有部长级的首长出巡。”车长挪过卧具,眼睛盯在林苟生的皮旅行箱上,“这是谁的东西?”那个被称作罗记者的黑脸忙说道:“这就相当麻烦了,我们只到柳城,不用再挪动。要不是任务急,我们也不会惊动常段长。”“这就见外了,为你们这些旅客提供方便也是我们的职责嘛。”车长探下身子,伸手朝小茶桌下搁了片刻,“天太冷,小莲,晚上多烧两小时锅炉。”“船形帽”连忙答应着。罗记者解开风衣,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皮夹子,“殷车长,把票买一下吧。”“不急不急,车票在餐车丢着,先去吃饭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罗记者发现周围的目光十分复杂,没再说什么客套话,似乎不愿再玩这种欲盖弥彰的游戏,拉了一把姓白的记者,走出十二号车厢。那个白记者一直没有说话,浓浓的剑眉紧锁着,显得忧心忡忡。

林苟生呆坐一会儿,闭目养着神,感受着那些不用睁眼就能分辨出的善意的或略带恶意的冷嘲。刚才受了林苟生教训的旅伴交头接耳一番,一见林苟生站了起来,都自顾左右而言他了。林苟生正愁没法下台,少女递过一把梯子,“大叔,咱们至少不用怕喝了茶水跑肚,咱们至少不用预服康泰克防止感冒了。”林苟生感激地看了少女一眼,“小妹妹,你的心也是肉做的,这话咱们听了受用,咱们都是苦孩子。”他走过去,把自己的行李挪到中铺,“阿Q一下怎么样?咱睡上面,他睡下面,夜里放屁熏了他。”

少女忍俊不禁,笑弯成一只虾米,喘着指着林苟生,“屁由氨气和二氧化碳什么的组成,比空气轻,只会上浮不会下沉,你可饶了我吧。”众人都笑了起来。林苟生接道:“罪过,罪过,大叔请你吃顿饭,你不反对吧?没听人说不吃白不吃?”

“吃了也白吃。”少女收了随身听,“走,白吃谁不吃。”

走了几步,林苟生又折回来,取了旅行箱挂在肩头。“什么东西这么金贵?”少女问道。林苟生压低了嗓音:“这是咱的稀饭碗呢,小妹妹。”

一宿无话。林苟生喝得微醉,早早歇了。罗一卿和白剑喝了酒回来,白剑仍无谈兴,只好都歇了。

白剑久久不能入眠。作为国家中华通讯社就要迈进四十岁门槛的记者,年余来竟很少换上一张笑脸。七月里,换房无望,小“一一”的帽子没能摘掉。年底,想把记者前面加个高级的愿望再次受挫,在中级职称上踏步七年,这在全社不属绝无仅有也算凤毛麟角。分房受挫有些软件因素,譬如他在京城除了有记在自己名下的一室一厅,尚有一幢部长楼里留给他的房间,若安排一些中职进两室一厅,就需要他发扬风格。职称没解决,关键是他硬件没过关。几批名牌大学的研究生甚至博士生进社,白剑头上那顶工农兵牌的帽子越发醒目了,这是一;当年他由一民主党派中央某机关调进通讯社,并不是因为他在新闻界已崭露过人的才华,而多少因为他表示不再想写那种千篇一律的讲话稿后,岳父大人冉部长过问了此事,这在凭实力吃饭的时候,常让人多少有点不快,这是二;不屑去写那些“某某说”、“某某又说”、“某某强调说”、“某某总结说”这类新闻,又没写出轰动一时的大块文章,工作的质和量都缺乏竞争力,这是三。婚姻爱情呢?冉欣当年一心一意嫁他,让他享用了少男少女的爱情的同时,还满足了他极大的虚荣心,他从中原一个小县里不起眼的家庭一跃进入了京城上流家庭。这种沧海变良田的巨变,为他的未来提供了一种坚实的基础。可是,八年过去了,这块地基上并没出现摩天大楼。冉欣看着白剑这株连黄花都开不盛的植物,自然要表露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开始的几年,冉欣提出事业有成后再养孩子。后来变成这样的语言:“分不到两室一厅,你就别做当爸爸的春秋大梦了。你有父母也好,偏偏遇一场洪水双双死去了,这怪不得我。我妈养我都没什么兴趣,你可别打她的算盘。”再后来,孩子换成了这样的话题:“我恨透了手术台,不用进口套子就别想沾我。”职称竞争大败后,冉欣很少回那个小家,夫妻生活成了打牙祭,这牙祭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倒更像两个橡皮人在一起玩过家家。白剑很清楚,在批量生产各路精英的京城,冉欣已是一株正待出墙的红杏。

白剑深感内外交困,处境每况愈下,一旦抓住机会则必做困兽之斗。这次回龙泉,他押上了全部资本,一旦输掉后果不堪设想,一旦赢了不但能跻身名记者的行列,而且能重新得到冉欣的爱情。通货膨胀率超过百分之二十,贪污、腐败日渐成为社会公害、过街老鼠,在此情况下,反弹琵琶的效果显而易见,向半大的老虎宣战,一方面可以得到最高当局的嘉许,另一方面又能在底层树起自己孤胆英雄的形象。恰在这时,白剑收到了姑父的来信,询问职业高中毕业的女儿到北京求职的可能。姑父认为现今的经是好经,但叫下面的歪嘴和尚念歪了,譬如当年龙泉遭大水灾,中央和省里发放过几批救灾款用于生产自救,可每个人头最后得到的钱不足六十元,女儿在这样的小县,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回信安抚住姑父后,白剑去打听了当年中央下拨到H省的救灾款的情况,得到的结果是:不少于十个亿!这个天文数字顷刻间把他的生活照得明晃晃的。作为重灾区的龙泉县,至少能得到一亿元救灾款,全县受灾人口三十万,每人得到六十元,不过用掉一千八百万,扣除约五千万元重建县城的启动资金,剩下的三千二百万哪里去了?白剑决定翻一翻这笔旧账。

上车后,白剑一直在思考这次行动的计划,翻来覆去掂量,只有走私访这条小胡同儿。这多少让他心存疑惑。大学毕业前,他每年回龙泉两趟度寒暑假,所接触的不过是老家八里庙的父老乡亲,对龙泉当年救灾的整个情况无力关注。婚后这八年只回去过三次,第一次冉欣对八里庙的跳蚤、蚊子深恶痛绝,只住五天就返回北京了,后来的两次只是顺路回去探望年迈的祖父和妹妹,私访的难度可想而知。可是作为当年大洪水殉难者的儿子,知道了当年救灾时的问题而仍缄默不语,还有脸面对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吗?白剑在黎明时分,伴着列车有节奏的铿锵睡了。

罗一卿洗漱罢,那个叫小莲的乘务员又来请他们吃早餐。他好说歹说,总算谢绝了车长的美意。这种美意消受太多就成了负担,有朝一日常段长提出点什么要求,办起来就很棘手。他看看从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红日,伸手拍醒了白剑,“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你这个人怪得很,谈兴来了可以通宵清谈,转眼就变成一块石头。”白剑伸个懒腰,“心里烦。”罗一卿挪到白剑的铺上,“你老兄此行有点鬼鬼祟祟,不像是回去休假。冉欣最近总给你出情况,按常理你该在北京哄她才是,要不然也该偕夫人衣锦还乡。我看你是回去淘金的吧。在社里,我常对人说,白剑是大器晚成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有八分把握,你老兄不会轻易出手的。能不能给兄弟点拨点拨?”白剑躲开罗一卿探究的目光,轻轻捣了罗一卿一拳,“别神经过敏,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我是块废物,早盖棺论定了的。我还羡慕你呢,柳城出现全国第一所私立大学,又是医学院,你是用哪只鼻孔嗅到的?”罗一卿挠头笑着,“白剑,你别搞这种反讽,我知道我只是有点小聪明,只能嗅一些热点,吹吹喇叭、抬抬轿子,过眼烟云而已。你这次回龙泉,肯定是去挖狗头金的,你不用瞒我了,我已经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的贪婪的杀气。”

林苟生听了这番话,腾地坐起来。龙泉,这个姓白的是去龙泉,身上有杀气,一个京城的大记者带着杀气回乡,乖乖隆的咚,他奔什么来的?这念头一出现,林苟生就把昨晚这两位大记者带给他的那杯难咽的苦酒泼洒到爪哇国去了。

“杀气?”白剑倏地了罗一卿一眼,笑道,“早叫生活磨个精光了。龙泉小县能是个生产新闻的地方吗?一卿兄,我确实是回来赎罪的。当年大洪水后,我没有找到父母的尸骨,此一不孝;十余年里,我只到祖坟里的父母衣冠冢前凭吊三次,此二不孝;祖父八十五岁大寿希望我能回去,我却只看小妻脸色,没有回去,此三不孝。身背三不孝,还能有杀气吗?事业不温不火,愧对皇粮,可谓不忠。一个不忠不孝之人,百身难赎,还敢动什么杀机?开什么玩笑!”罗一卿得意地咧开大嘴笑了,“你是冲大洪水来的,我明白了。你想翻翻陈年旧账……哦,对啦,上面就要对贪污、腐败动手术,你要打个提前量。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到沿海省和特区去。”白剑见罗一卿猜中了自己的心事,避开这个话头道:“我的感觉向来迟钝,要是我有预测上面大动作的特异功能,早赶到点子上了。实不相瞒,我是回乡找自信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过,我觉得真正能表现当代中国主要特征的地方,不在大都市,不在沿海,不在特区,只能在龙泉这种中原小县。”

“这姓白的良心大大的好。”林苟生心里一嘀咕,立马坐不住了,像一只肉球一般从中铺上滚了下来。少女看见林苟生笨熊似的模样,掩口笑道:“大叔,你是属熊瞎子的吧,动作像极了,在大兴安岭我见过的。”

罗一卿仍在和白剑缠斗,“龙泉这种县嘛,我实在不敢苟同,要是赶寻根的潮流,你这话还有几分道理,柳城地理位置特殊,小盆地自成体系,封闭、僵化、观念陈旧,我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来过问这个私立医学院的。”白剑淡淡冷笑道:“你只注意了地理、地貌,忽视了文化和历史。龙泉在柳城地区,更有独特性,文化上属中原文化、楚文化和商洛文化的杂交;便是地理,你只看到了四周的山。这里的河流,一半属于长江水系,一半属于黄河水系,绝对是全国独一份;历史嘛,一言难尽。”罗一卿反击道:“这么个宝贝,你怎么多年没送它些秋波?”

“小妹妹,你不知道,我上辈子就是一只大黑熊,这里面故事长着呢,等会儿再说。”林苟生边绑着腰包边大剌剌地端坐在白剑和罗一卿对面的铺位上,“白兄弟懂那个久别胜新婚,品的是那个又爱又恨的斩不断理还乱。八辈子修行遇上你们两只报春的鸭子,福分福分呢!认识一下吧,林苟生,珠宝古董商,浪迹天涯人,非龙泉土著,大半辈子爱爱恨恨都走不出龙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呀。”说着,把多肉的大手伸了过去。罗一卿迟疑片刻和林苟生握了手。白剑打量了林苟生,却没有伸手的动作,似乎在判断林苟生这番表白的真诚与否。林苟生固执地把手伸在白剑面前,“不肯赏脸吗小兄弟?人说五百年缘分才能同船一渡,我们一起乘车过永定河过黄河、过洛河,下面还要过白河,你就忍心割断咱们前世两千年的缘分?”白剑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伸出手放在林苟生如棉的掌上,嘴里却说:“我只是怕不是一路人。老林,你是龙泉城里的、乡里的?”林苟生翕了翕鼻子,满足地缩了右手抹了一把鼻子脸,“到底是京城衙门混事的,不见鬼子不挂弦;到底是喝赵河水长大的,《增广贤文》 背得熟,逢人且说三分话,切莫轻抛一片心。白兄弟要考我,我老林自然不能辜负,若考中了呢,就能交一个在京城当差的朋友,这机会咱们可要抓紧了,它们可没鸡毛那么多。这是罗兄弟的茶水吧,咱们喝一口润润嗓子,没感冒小病,没肝病,没花柳病也没有狐臭。”牛饮一气接着说:“罗兄弟正和白兄弟谈龙泉,我接过这个场子,若是白兄弟发现穿了帮,打开窗扔了我下去就是。”

罗一卿见林苟生是这般一个趣人,精神更是一振,顿露一脸孩子气,“你可说话算话?”白剑也觉这游戏正可排遣旅途的寂寞和劳苦,接道:“穿了帮就请顿饭吧,你没看老林的腰包都快憋炸了,也该减减肥。”少女早被三个人的谈话吸引住了,不失时机挪过来道:“我来做个中人吧,你要是赢了也好有个帮场的。”林苟生狡黠地眨眨眼,“你个小鬼头精,再修炼几年还得了!”白剑讥讽道:“要是觉得编不圆就免谈,一个中人的饭就请不起么?”卖早饭的一路吆喝着推着小车走了过来。林苟生从腰包里摸出二十元买了四盒饭道:“咱们先来个亮相,叫你们知道咱壳里藏的什么仁(人)!中午呢,谁输了到餐车做东,童叟无欺。过了五十,咱还没做过亏本生意,喝凉水都长膘。只是这妹子通吃输家赢家,叫人想不过。”少女故意一撅嘴,说声:“小气鬼!”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