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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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室隻有兩個人。室主任是劇團的老編劇,一見歐陽就說:“回來了就好,能回來就好。要是縣裏沒有了你,以後這想唱戲也唱不起來了,我寫著也沒勁頭。你總算歸隊了,熬一熬,等一等吧,群眾總是要看戲的。”歐陽洪梅笑了一下,算是回答。老編劇指著在角落那張辦公桌前坐著的瘦小青年說:“該給你們介紹一下,小桂,桂雁生,一個月前調來的,寫了一些快板書。這是歐陽洪梅,去年當過演員,戲唱得好。”桂雁生站了起來,彎成一隻蝦米,朝歐陽洪梅點點頭,訕笑著:“我看過你的戲,認得的。實際上我隻寫過兩三個順口溜,隻在廠裏演過。把我弄到這兒,我還不知道該幹些啥,能幹些啥哩。”歐陽洪梅還是笑了一下,瞥了桂雁生一眼,沒記住這個男人有什麽特征。老編劇好像猛然想起了什麽,站起來道:“洪梅,你家房子衝毀了,你還沒地方住吧?”歐陽洪梅答道:“我暫時住在李大媽家。”老編劇道:“小桂,把你隔壁那間小屋騰出來,東西挪到辦公室,就讓歐陽暫時住下。吃飯嘛,買個小煤油爐自己煮。飯總是要吃的。”

這樣,歐陽洪梅和桂雁生就成了鄰居。住了十來天,歐陽洪梅對桂雁生的曆史知道得十分有限,隻知道他家在農村,後來招工進了工廠,二十七了,還沒成家。桂雁生從不主動和歐陽洪梅說話,總是歐陽問一句他答一句。有一次,桂雁生主動來到歐陽洪梅的屋裏,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出去買點下麵的菜,用不用幫你捎一把?”歐陽洪梅就覺得桂雁生實誠、善良。

日子好像安靜了下來,安靜得隻剩下麵條和小白菜,安靜得有點怪怪的。沒安靜幾天,一個人的出現幾乎把歐陽洪梅逼得走她母親的老路。

那是一個陌生的老青年,臉白胖,總有散不盡的笑意掛著,一副白框眼鏡掛在矮鼻子上,玻璃藏掉了一些眼睛的秘密,一進來就很隨便地坐在歐陽洪梅的小**。歐陽洪梅想不起熟人裏有他,就說:“你是誰?”老青年再把歐陽洪梅仔細打量了一遍道:“卸了妝更好些,去年我看了一場你演的 《紅燈記》,那時我在糧食局當局長,輪不到我上台接見演員,所以你不認識我。到文化館還習慣吧?”歐陽洪梅點點頭。老青年道:“這些天一直忙著布置全縣的大批判,就沒來看你。今天來,是通知你參加一個大型會議。中南五省要在武漢開個樣板戲經驗交流會,地區給縣裏一個名額,我就把你報上了,後天到地區行署報到,來回路費報銷,每天補助八毛錢,上午把這事已通知你們館長。你怎麽一點也不高興呢?”歐陽洪梅就笑了一下。老青年很隨便地拉了歐陽洪梅的手,“你坐下,坐下說。”歐陽洪梅繃著臉,朝門口退了一步。老青年臉上露出了詫異和不快,“你不知道我是誰呀?我是縣革委副主任鄭黨幹,是把你從四窪知青點提拔成國家幹部的大恩人。你就這麽個態度對待我呀?今天我又是來給你報喜的,你把臉拉得二尺半,我就不高興。”歐陽洪梅一臉哭笑不得,又往裏邊挪了一步,擠出一點笑容道:“鄭副主任,我不知道是你。”鄭黨幹笑出一顆金牙,“這就對了。我就喜歡女人笑。”說著,又拉住了歐陽的手,“你坐下,坐下說。”歐陽洪梅又抽出了手,朝後退了半步。鄭黨幹站了起來,“你是咋啦?全縣幾千知青,我為啥選中了你?你別給你臉不要臉的。又不是啥正經貨,李金堂睡過,四窪十幾個男知青睡過,你給我裝什麽迷瞪僧呀!要是身上來了,說一聲,裝正經我就不高興!”歐陽洪梅隻感到腦袋嗡了一聲,整個人都木了。鄭黨幹過去掩了門,過來捧住歐陽洪梅的臉親吻起來。歐陽洪梅情急之下,猛推了鄭黨幹一把。鄭黨幹跌坐在一把椅子上。鄭黨幹勃然大怒,扇了歐陽洪梅一個耳光,“你竟敢上頭上臉呀你!李金堂睡得我就睡不得?我總還比他年輕些吧?他當的副主任是副主任,我當的就不是副主任?李金堂把你從四窪弄到劇團當演員,你跟他睡,我把你從四窪弄到文化館當幹部,碰都不能碰你,搞這種厚此薄彼,太不仗義了!過我手的女人,奶子能裝滿十口大蒸籠,還沒遇到一個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主兒!李金堂為了你恢複一個劇團,是大氣魄。你要想唱戲,我鄭黨幹也能把劇團搭起來,提拔你當演員隊隊長。我從來不追女人,她們一不笑,我碰都懶得碰!為啥?沒味道,咋說這是兩人一起做的事。這會你還去開,亮出你這龍泉第一金嗓子,在中南五省大比武中給咱龍泉揚揚名。忘了給你說了,研討會有個內容,選出最佳陣容,把八個樣板戲都演一遍,別的不說,我看你能爭來演那個鐵梅和阿慶嫂。趁這個機會出去好好想想你該咋辦。你該明白,我能把你提拔成國家幹部,就能把你貶成工人、貶成知青、貶成農民。聽說你還唱過一回舊戲,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想通了,告訴我,要笑著說,懂嗎?我不喜歡看你現在這種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