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擔茶葉上北京: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劉醒龍中短篇小說精品選

第二十四章 音樂小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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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隆隆的北風從上街來、從下街去時,滿街的人和車都規規矩矩地匍下身子低著頭,不隻是鼻孔裏,就連眼睛裏也塞滿了灰塵,以及灰塵中各類鞋底的氣味,甚至還有高跟鞋磕在馬路上的鐵屑與鐵腥。天上的顏色如同將整條馬路倒扣了上去,或者是被刷了一層水泥漿,陰冷陰冷的,不用眼看心裏也感到難受。沒有一棵可以擋風的大樹。一溜溜的冬青植物如大葉黃楊與小葉黃楊,用不著誰來摧殘,光是些塵埃就讓它們十足地狼狽了,可憐兮兮地一副自身難保的樣子。看起來已連成片的高樓起不了什麽作用,反倒是將北風激怒起來,像那紮破的氣球,呼呼地從樓群豁口中鑽出來,匯合到大街上,頃刻間就將街麵剝去一層皮。大街因此顯出了一段清潔。實際上這也是城市的表皮。角質化的皮屑,在半空中飛舞成鼓鼓囊囊的塑料包裝袋和怩怩扭扭的長筒絲襪,錯字連篇的廣告條幅和散開脊背像雪片一樣飄飄****的書籍殘骸。被如此剝去的城市表麵,陸續匯聚到各式各樣的拐角處,惹得各式各樣的城市眼光在那些垃圾上一掠而過。幾株營養不良的**散落在冬青植物的縫隙裏,喚不起過路人的珍貴意識,那金燦燦的花瓣也閃爍不起來。

萬方雙手握著口琴,站在窗前已有好長時間了。

同屋的陳凱最後一次笑話他已是半個小時以前的事情。陳凱說他盼黃昏就像盼情人一樣。這之前,陳凱連續不斷地說,萬方是在遙想從城市垃圾中找到一張百元美鈔、一條像狗鏈一樣的金項鏈和一張中了百萬元頭獎卻被主人遺忘的彩票。陳凱說過萬方盼情人一般渴望黃昏到來後,自己也如釋重負般倒在**,一歪頭便呼呼睡去,那張洗得不太幹淨的臉,隻差幾寸就能貼到牆壁上那幅半裸外國女人畫的胸脯上。那畫兒是陳凱自己貼的,很難說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屋子又窄又矮,貼到枕邊是最合適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