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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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灼热。

银州已连续十多天高温了,骄阳烤得大地要着火,走在山上,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力气,但所有人兴致都很高,看不出谁有困倦。

“怎么样培扬,这一路还算有收获吧?”走在最前面的佟国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周培扬。

“收获很大,算是开了眼界啊。”周培扬往前跨了一小步,跟佟国华并起肩来。

“行,有收获就行,就怕你应付差事,累了身子却不动脑子。”佟国华笑呵呵说。

“怎么会呢,培扬得珍惜机会,跟老首长下来,怎么着也得学到东西。”

“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讨好了,这可不是你培扬的性格啊。”佟国华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秘书赶忙跨上前,递上毛巾。佟国华边擦汗边又问:“是不是想改变你自己了?”

周培扬如实说:“想,但改变不了。”

佟国华会心一笑,转而面向两位女随员:“你们俩呢,有没有收获,也说说嘛。”

两位女的一个是华晨集团新掌门人程华欣,另一位,竟然是年轻漂亮的杨炼。

杨炼此行的正式身份是程华欣高级助理兼华晨集团项目运营部部长。

对于过去的这半年,杨炼认为是一场噩梦。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自己会掉入这样一场梦。好可怕啊,差点就醒不过来。人最怕被搞乱,被一些貌似正确的东西误导,进而掉进黑乎乎的洞穴。

洞穴。杨炼深吸一口气,往前跨几步,站在了佟国华边上,眼睛却偷瞄着周培扬。

“佟伯伯,这次我是真开眼了,收获满满一脑子,眼看装不下了。”

杨炼说着话,吐了下舌头,目光顺势又扫一眼周培扬。奇怪,这次来的两个女人,都对周培扬流露出好奇与新鲜,眼神都有点媚,有点蛊惑。

佟国华回头看着杨炼,情绪高昂地说:“有收获就好,我就怕你们年轻人只知道享受现成,拿来主义,享乐主义。华欣啊,我看你有眼光,让小炼当助理,好,年轻人,干劲足,有思想。思想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当然,光有思想还不够,重点要看行动。培扬,我们接着走。”佟国华说着,腾腾往前去了,程华欣受了鼓舞,脸上盛开几朵山花,眉目间更是有了喜色。对周培扬的态度,越发亲昵,差点不自禁地伸出手,挽住周培扬胳膊。好在及时看见了杨炼,清醒过来。

都说人跟人的相遇是缘分,程华欣信。她跟杨炼原来是认识的,但也仅仅限于认识。是在一次对外贸易洽谈会上,杨炼给一家英国公司当向导,专门介绍中国企业,顺便兼任翻译。记忆中的杨炼年轻优雅,气质非凡,身上有股职场强人的味道。程华欣也参加了那个会议,华晨旗下正好有项目要跟英方合作,两人就是在现场洽谈时认识的,杨炼第一次留给她的印象非常之好。程华欣还特别留意过她,并跟她互换了名片。不过之后就再也没遇到过。想不到时光很快又让她们相遇,并且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想到这,程华欣兀自一笑,目光从周培扬那里挪到杨炼身上。不能否认,这女孩就是漂亮,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尤其两条长腿,特别有味。还有她微笑时的神色,真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清凉,湿润可人,甜美得很。这丫头真会长,更会笑。撒娇时如小女孩,忽然正过神来,立刻就显出强势,让人能感受到岁月打在人身上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人更具有信任度。

程华欣一向自我感觉不错,到哪都有超级自信。这也是岁月给她的,加上职场历练,早让她过了恐慌期。可跟杨炼比起来,忽然就有了一种不淡定。

真是奇怪。

程华欣跟杨炼父亲杨默,也接触过几次,但从未谈生意上的事。那时候程华欣仅仅是个海龟,华晨的生意几乎全由父亲打理,她很少能插进手,也不想插手。程华欣是有自己的梦想的,她的梦想是做公益。早在英国留学时,程华欣就加入了好几个慈善组织,先在这些组织里做义工,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越发爱上了公益。后来在英国一家企业当投资分析师,更是迷上了公益,在她的说服下,那家企业的董事会在全英发起成立了一个公益组织,程华欣在里面担任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是那几年的亲身体验,让她对公益有了全新的认识。她曾跟父亲说,要创办一家橙色爱心组织,这个组织不像现在的公益组织,只扶弱济困,她想传播爱心,让爱的种子撒遍全球。在程华欣看来,公益不只是拿钱或物资资助那些需要者,公益是建立在人人自觉之上的内心驱动,是一种习惯,一种力量,当然更是一种道德。父亲笑问,为什么是橙色的?华欣笑答,因为橙色是欢快活泼的光辉色彩,是暖色系中最温暖的。“好吧。”父亲欣赏地看着她,知道女儿心里想着什么。说穿了就是要培养爱,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缺失的,却又表现得最为泛滥。太多的人把爱当成了工具,当成了手段,女儿心中却有大爱。父亲并没就此允许她创办什么公益组织,父亲说:“干公益得有实力,得有经济基础,公益不只是一颗心,那样就把它想简单了。”程华欣嗯了一声,她不是一个空想主义者,她知道真正的公益需要什么。她决定不再出国,而是在父亲的公司里任职,从头做起。几个月前,父亲突然宣布离开华晨,将他苦心经营的这家企业交到女儿手上,此举在业界引起不小震动,交班那天,佟国华专程赶往华晨,参加了父女俩的交接仪式。

按父亲的说法,他的使命结束了,华晨将来怎么走,走向哪里,不再是他考虑的事,一切将由女儿来决定。程华欣觉得责任重大,接过帅印这段时间,她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迈错,将父亲一生经营的事业毁掉。

上次跟乔燕来铜水,有心要促成她跟大洋之间的合作。华晨要扩张,要开拓未来事业,必须要有同盟军,必须走强强联合的路子。乔燕认为只有周培扬的大洋配得上跟华晨这样的超大型集团联盟。上次接触,程华欣感觉周培扬可能无心于此,对她虽不是太冷淡,但对矿业,对银州,兴趣不浓。这没关系,程华欣倒不是急着要跟周培扬的大洋发生点什么,她喜欢这个男人。之前父亲就曾告诉她许多周培扬还有大洋的事,让她对周培扬充满了好奇。父亲一直夸赞周培扬是商业奇才,海东新一代企业家中非常有头脑的一位。父亲用的是头脑,这让长期在国外的她多少不解。父亲没多解释,笑着道:“他不屈服,不妥协,知道怎么回旋,怎么借力,更知道怎么发力。还有,他没把企业做成别人家的账房,没让大洋变成别人的洗金之地,真不容易啊。”父亲说到这,长叹一声,脸上浮出一层接近于悲壮的东西,这东西程华欣以前很陌生,现在却越来越熟悉。她知道,这是父亲这一辈人包括周培扬们最煎熬也最难应对的一面,都说政商关系是企业家最难处理最难把握的关系,以前程华欣不信,以为搞企业嘛,你的主要精力应该在企业而不在政府,毕竟你是企业家而非官员。但是现在,程华欣越来越觉得,政商关系是这片土地上企业家们首先要搞好的关系,是企业一切关系的总和。可这个恰恰也是她的弱项,她真是不会跟政府打交道,场面上那些话,她一句也不会,那种事儿就更做不来。她急着要从周培扬身上学的,正是这个。

但是她还不知道,周培扬到底肯不肯教她。周培扬表面和气,骨子里却有股坚硬的冷傲,别人的拒绝写在脸上,他呢,用温和的笑和避而不谈的方式来拒绝你。但是程华欣有信心,不是说她对周培扬有了多少把握,而是她不能丢掉这信心。

我必须咬住他。程华欣重重地跟自己说。

程华欣由周培扬再想到杨默,感觉他们完全是两种人。一个看似妥协,事事让步,用卑微或谦恭低调行事,最终却保持了大洋的独立,或者如父亲所说,让大洋具有了品格。一个貌似仙风道骨,清高得很,脱俗得很,最终却让自己的企业成了别人的洗脚盆,成了他人的下水道。不知是时代的不幸还是他们的不幸,反正程华欣对杨默不再有好感。杨默这人,怎么说呢,程华欣对他的评价是虎头蛇尾。此人初接触起来,感觉非常不错,特别的舒服。温文尔雅,根本看不出是商人,反倒觉得像大学教授,要谈吐有谈吐,要学识有学识,而且对女人极有绅士风度。第一次跟杨默见面,是父亲带她去的。父亲说有个商业圈的朋友要她认识一下,不带目的,就是随便喝喝茶聊聊天,于是她去了,也只喝了一次茶。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回来的路上她不停地跟父亲强调,他真不像经商的,跟她在大学里仰慕的教授像极了。父亲笑而不语。可是再接触下来,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少,越来越淡。华晨跟万盛是有过一些生意的,华晨曾经通过万盛购买过一批矿山设备,当时程华欣还纳闷儿,这种事怎么能找到万盛这边?后来才明白,这种事只能找万盛,有人指定呢,别家不敢做也不能做,华晨也不能从别家手里购买。这是一种游戏规则,大家必须心照不宣地遵从,否则你很难在业界立足。还有一次是华晨有块旧地要处置,同时又看中一块新地,同样找了万盛。那次父亲有意让她去找杨默,跟杨默前后谈了三次,虽然没敲定,但通过谈判,让她更清晰地感受了杨默。

他比周培扬狠。做事非常隐蔽,处处留着心眼儿,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对任何人交心,一点温暖都感受不到,领教的全是商人的精明与算计,以及官员的霸气。凡事不容别人讨价还价,正常的还价也不行,他说什么价就什么价,你只有接受的份。而且压价非常厉害,温文尔雅的背后是不见血的刀子。

好的一点就是,他没对她下手,没表现出那种欲望。说白了就是没带她去开房,没向她提非分要求。之前程华欣可是有这方面心理准备的,因为她知道的几个企业家或者她们的助理,没少受过这方面的侵犯,这同样也是一个暗规则。

程华欣属于那种凡事听从于感觉的女人,感觉好,乐意跟对方多接触,感觉不好立马拜拜。她跟杨默就终止在那里,父亲再让她去,她便摇头,说跟那人不对眼,没感觉。父亲教训她,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哪能全靠感觉?可她不听。她犯不上为这样一个男人低三下四。

当然这是以前,现在角色不同,对人对事的态度自然也不同。那种靠感觉来决断别人的日子,再也过不了。

程华欣回过目光来,再次看着杨炼。人生真是如戏,一个曾经否定了杨默的人,现在又反过来跟他女儿合作,而且感觉出奇的好。

你说怪还是不怪?

接手华晨后,程华欣急着找一名助理,华晨要调整的东西太多,要进军的新领域也很多,虽然她没向任何方面透露华晨下一步的动作,但一张蓝图已绘在心中。程华欣相信,父亲因为这张蓝图,一定会为她骄傲,会以她为荣。但是父亲的手下太守旧,太墨守成规,华欣不但用起来不顺手,这些人也不能领会她的意图。当老板,最大的苦恼就是下属不能准确领会你的意思,不能一点就透,不能跟你合起节拍来。偏在这时,杨炼找上门来,跟她咨询一件事。她父亲的死。程华欣很惊讶,杨炼怎么会找到她这儿呢,怎么会跟她问询父亲的死?

那是一个雨天,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下了两天一夜,程华欣记得很清楚,她因准备公司下一步发展规划书,一整天没出门。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秘书进来告诉她,说有个叫杨炼的女孩子找她,问她要不要见。程华欣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杨炼是谁,问秘书,不是来应聘的吧,让人事部接见一下。秘书很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跟她说,杨炼执意要见您,她说她不是来应聘的,有重要事情跟您咨询。

杨炼?程华欣这时才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见秘书一脸正经,她又说:“你刚才说她叫什么名字?”

“杨炼。”秘书又道一遍。

“你怎么不早说,快让她进来。”程华欣快速整理案头文件,起身,杨炼已经进来了。那天杨炼打扮得非常精干,穿一件圆领T恤,黄色的,素洁典雅,下身是白色长裤,剪裁得非常合体,使她的双腿更显修长,而且看上去充满张力。程华欣喜欢精干的女人,她从杨炼眼睛还有脸上看到了这种精干。

“请坐。”她冲杨炼说,示意秘书拿饮料。杨炼谢绝,说不渴。问她能不能腾出点时间,想跟她去外面谈。

“谈什么?”程华欣问得也很直接。

“成睿。”杨炼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明显带着仇恨。程华欣哦了一声,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杨炼。

那晚她们在铜水新区一家叫上岛的咖啡厅坐了几乎半夜,一开始程华欣有些犹豫,有些事她是知道内幕的,商界真正的秘密不多,很多其实不是秘密,但被人们故弄玄虚,就成了秘密。比如杨默和万盛,在她来说,一切都清清楚楚,根本掩盖不了。可还是被人掩盖了。

但是程华欣不能说。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说出口的,因为秘密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大群。那晚程华欣跟杨炼谈了不少,切中要害的却一句没谈,谈不得。一来她对杨炼得有个信任过程,二来,她也得掂量,这些事到底能不能从她嘴里说出。直到后来一天,杨炼再次找到她,跟她谈起了周培扬,谈起了大洋还有木子棉,程华欣才觉得杨炼走远了,必须拉她回来。于是……

两人接触的过程中,程华欣突然生出个想法,想让杨炼到华晨来,她喜欢这个女孩,感觉她们之间有一种气场,能把两人联系起来。还有一个原因,程华欣一直想找一个有在英国学习工作经历的女子做助理,会英语,懂外贸,善于跟英国人打交道。华晨每年都有跟英国的合作项目,杨炼正好具备这条件。

可以说,是程华欣最终解开了杨炼心头之谜,也让杨炼从迷离一片的混乱现实中厘清事件头绪,最终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万盛跟成睿成然到底什么关系。也是她,让杨炼最终消除了对周培扬还有木子棉的误会以及仇恨。

说来真是荒唐,一听杨炼对周培扬和大洋心怀仇恨,程华欣居然急了,急赤白脸地跟杨炼争辩,告诉她周培扬不是她想的那样,大洋更不是别人口中的大洋。凭着自己出色的口才还有陡然而生的勇气,愣是重新塑造出一个新的周培扬,生生地把杨炼给说服。

为什么要替他辩护呢?此时此刻,程华欣默默端详着周培扬,心里竟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一双眼睛莫名地湿润。

“华欣,想什么呢,怎么半天不见你说话?”程华欣还沉溺于乱想中,佟国华的话到了耳边。赶忙收起心思,笑声应道:“想我爸了,如果他老人家能陪首长来,那该多好。”

佟国华居然没听出是句假话,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该让他休息的时候了,华欣你要有魄力,有胆略,华晨迟早要交到你手上,要我说,早交好,早交你可以早上手嘛,是不是啊培扬?”

周培扬一直跟在老首长身后,老首长跟别人说话,他就默默地听,偶尔首长问话过来,他会巧妙灵活地接住,将此行气氛调节到最佳状态。

此行对他来说是有些突然,但到现在,他也算收获不小。

周培扬开始还以为,老领导是因为思想有包袱或者心里有疙瘩解不开,下来散心。第二天才明白,老领导没那么想,这次下来,是专门为银州发展做调研。至于轻车简从,一是怕影响地方工作,二来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按老领导的话说,这样才能看到真相。

周培扬笑了,原来老领导下来是要看真相。甭小看真相二字,真相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可我们往往看不到真相。我们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包装后的假象,另一种骗局。

周培扬清楚,还有一层意思老领导没说透,不方便说透,老领导所以低调出行,是怕谣言。最近关于他能不能复出,复出后究竟到哪个位子,已经传得太沸沸扬扬。周培扬想,既然老领导都急着调研下面,看来复出不再是传闻。

“首长说得对,华欣如此能干,早该压担子。”又道,“程老前辈急流勇退,给我们做了榜样。”

没想这句话让华欣给逮住了,华欣往前跨了一步,故意贴他身边说:“做什么榜样,你才多大,难道也想甩手不干?”

华欣这话明显带着亲昵的味道,周培扬一怔,脸无端地红起来。他的窘态让另一边跟着的杨炼看到,一直兴致很高的杨炼脸无端一暗,眉宇间涌上一层复杂的东西,佯装看风景,将头扭往另一边。

周培扬并没发现杨炼这些诡异的反应,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美女老总程华欣这边。

这一路,周培扬尽可能避免跟程华欣说话,目光更是不敢跟她对视。不是说他对华欣有意见,没,是他对老首长这样的安排心存疑问。老首长到银州视察调研,本来很正常,银州一直是老首长的一个梦,也是他未了的心愿。这点周培扬似乎比别人更能理解,毕竟过去的日子里,他跟老首长这方面的交流比别人多,老首长不止一次流露出心愿,想让他参与到银州的开发与建设中来,只因他对矿业望而生畏,存有诸多疑虑和担心,没敢表态。但这次老首长下来,哪个也不叫,偏要把他们两家叫一块,这就很有些意思了。周培扬心里忐忑的是这个。

莫非老首长这次要来硬的,硬逼他做出某种选择?

这一路,周培扬的心思几乎都在矿业上。发展矿业,开发银州,是老首长多年的心愿。还在副省长位子上时,佟国华就提出大银州思路。银州是海东较为偏僻的市,这里矿产资源丰富,绿化面积大,就因地理位置不占优势,在全省经济这盘大棋中,银州始终占不了优势。这些年包括铜水在内的地级市都得到了足够的重视,不管是政策层面还是经济层面,都享有了该享有的,城市功能还有地方交通及综合实力,都得到极大提升。独独银州被遗忘。老首长执意要开发银州,并不是想在矿产资源上做啥文章,更无掠夺性开采的恶意。对银州,老首长是有远见的,目前整个海东经济都以房地产为依托为支撑,虽然此类现象在国内已很普遍,几乎各地都是,但老首长担心迟早有一天,这种怪诞的经济模式会崩盘,看似火爆的经济会一蹶不振。开发银州,一是将银州作为整个海东二次崛起的支撑点,二来迅速打响银州这张名片,给已经降温的海东经济注入新活力。更重要的一点,借助矿产资源的开发,将银州的基础设施、城市建设还有公路交通一并提升上去。

至于矿产怎么开发,老首长是有自己主见的,他早就提出过“三不方针”。一是不搞一窝蜂,绝不容许掏空资源那一套。二是开发企业必须在政府的指导下从事作业,严格遵循边开发边保护的原则,不能为了眼前利益毁了环境,断了子孙后代的生存之路。三是开发企业必须就地招商,不容许外来企业进入。前两条大家都能理解,后面一条,就遭到攻击。有人说佟国华是一心想给华晨找财路,搞独家经营,更有甚者,甚至散布佟氏家族跟华晨有染,佟国华明显是以权谋私等谣言。佟国华对此却不解释依然我行我素,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放弃。这是一个很难令人琢磨的老人,但又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老人。周培扬知道,佟国华对本地企业是有感情的,海东这几年加快经济建设步伐,各市县都在招商引资,都在搞联资联营,省里更是如此。为此佟国华意见不少。他固执地认为,做大做强自己的企业才是正道。他曾在一次高规格会上质问,我们的GDP是上去了,发展也搞得轰轰烈烈,出尽了风头,可是我们培育了自己的骨干企业没,海东现在有打得出去的王牌企业吗?一个国家要强大,得有自己的航空母舰,得有自己优秀的民族工业,省里同样如此,我们整天说上了多少项目,开发了多少资源,那都是在就地转圈,自己蒙自己,哪一天海东不出现几个超一流企业,海东就不能叫强省,各市也不能叫强市,只能说是强了政绩。

此话对周培扬影响极大,也正是那次后,周培扬开始主动找佟国华汇报工作,大洋发展到今天,真是没少了佟国华的关心与扶助。

但是让大洋真的进入矿业,周培扬仍然觉得准备不足。太不足了。他对矿产这一行不是太熟悉,周培扬不像别的企业家,别人喜欢做大,啥行业都进,啥水都蹚,他不,他只做自己熟悉的,只在自己能力所控的范围内舞蹈。大洋扩展方面,他是给董事会画了红线的,越过红线的事,不做。大洋任何时候的主业都是公路建设,当年涉足房地产,不可否认有跟风之嫌,好在房地产方面,大洋没失手。除此之外,其他行业周培扬真是想都没想。中国那些大名鼎鼎的企业怎么死掉的,周培扬研究的结果是累死的。做大其实是一个陷阱,做强才是正道,是王道。所以此次下来,表面上他极为热情,内心深处却给自己暗暗报警,千万不敢乱答应啊。

另一层原因,是因为程华欣。

坦率地讲,周培扬对这个女人了解不多。相比而言他对程华欣父亲程乔安了解多一些,那可是一个传奇式人物,在海东企业界,几乎没人不对老前辈竖大拇指。但是他女儿华欣,就另当一说。老首长这两天的心思很明确,就是拉郎配,期望大洋能跟大名鼎鼎的华晨联起手,担当起开发银州矿业的责任。华欣的心思周培扬也能感受到一些,虽然她一路笑吟吟的,话不多,也不往正题上靠,联营啊合手什么的,一句不说,但从她这次下来的态度,还有那眼神,周培扬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些东西。他甚至怀疑,老首长此行正是她鼓动的,拉他来也是她的主意。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周培扬很是解不开,若论企业地位,大洋远排不上海东第一,跟华晨比,还差几个档次。论双方过去的关系,更谈不上。大洋从来就没跟程乔安合作过什么,人家压根看不上他周培扬。论行业熟知度,大洋更谈不上。周培扬找不到一条理由,如果仅仅是陪老首长散心,那倒正常不过,但明显不是。

周培扬斜过目光,暗暗瞅一眼华欣,没想华欣正拿眼看他,四目一对,华欣眼里就飞出一汪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粉红。

天呀,这东西太怕人。谁说男人的眼睛不灵,那是没有看到奇妙的东西。程华欣此时这目光,不只是奇妙,是灵魂,是飞扬,是被什么点燃了似的……

周培扬不敢想下去,他是过来人,女人心里有什么想法,做何种梦,根本瞒不了他。聪明的女人把心事藏在心里,愚笨的女人把心事涂抹在脸上,可是不管聪明还是笨,女人的眼睛根本帮不了她们,只要心里有某个念头,眼睛第一时间就会出卖她们。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周培扬越发纳闷,也越发觉得此行“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