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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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收到信和钱的次日,三兰子回来了。

三兰子瘦了。谁见了面都说她瘦了,不光瘦,人也一下子老了。秀儿望着三兰子平得越发没样的胸,鼻子一下酸了。她抱住三兰子就哭,哭得泪水都能把人淹了。

哭够了,秀儿才说,你白跑了。

三兰子也说白跑了。

秀儿想说他没去新疆,他在兰州。一想有胜信中给他安顿的话,话就成了,找不到他,可咋办呀。

再找!三兰子咬着牙说。

夜里,三兰子没回家,跟秀儿睡在了一起。秀儿才知道,三兰子这一趟,差点儿把命搭上。

三兰子到了新疆,还真就找到麻杆儿的亲戚家。麻杆儿的亲戚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前些年迁过去的,见了三兰子,格外地亲热。可一听三兰子要找麻杆儿,当下就暴跳如雷,大骂麻杆儿不是东西,驴都不如。麻杆儿这驴日的你说有多坏,他吃人家,穿人家,一年不受一把苦,末了还把人家姑娘给睡了。

太坏呀!亲戚抱住头,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三兰子这才发现,亲戚的姑娘怀里抱个孩子,男孩,碎眉碎眼,一副猴相。再一看脖子,活生生一个小麻杆儿。这杂碎,撒下坏种他倒跑了,害得人家姑娘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

三兰子住了一夜,骂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又上路了。

新疆那么大,两眼茫茫,空**无边,三兰子上哪儿去找麻杆儿。她先在一家旅店住下,打算先找个老乡。上新疆打工的老乡多,三兰子不愁找不到人。

夜里,是在夜里,同房的女伴硬拉三兰子去转街。三兰子哪有心思,可她实在禁不住人家的热情,就去了。

她们打了的。三兰子长这么大,头一次打的。望着哗哗闪过的街景,三兰子眼都傻了。同伴见她不停地东张西望,就问,你头次来?三兰子嗯了一声。嗯过她就后悔了,她不该让人家知道底细的。

车在灯红酒绿处停下,三兰子刚想问这是啥地儿,就有人打开了车门。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长得蛮标志。三兰子冲他说了声谢,腿一迈下了车。

同伴亲热地拉住她,说这儿好玩死了。三兰子望见街旁袒胸露臂的女子,心说不好。还没来得及挣脱同伴的手,她就被人推进了另一辆车里。三兰子想叫,嘴让帅小伙捂住了,那么帅的小伙,干起坏事来比恶人还凶。

三兰子被带进一歌厅,老板很凶。他拿着刀,一边剔羊排上的肉,一边说,坐不坐台呀?

三兰子不知道坐台是啥,一想准不是好事,就说,不坐!

那就去桑拿!

我也不拿!

小妹妹,识相点,这个地方,可没你说话的份儿。帅小伙凑过来,凶巴巴地说。

不拿就不拿,你敢把我咋样?

咋样?帅小伙一把卡住她的脖子,说,再敢犟嘴,我刮了你!

刮你妈呀,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看上去帅帅的,原来一肚子坏水呀!

三兰子刚骂完,嘴上就挨了一下,那一下打得太重,她的一颗牙蹦了出来。

三兰子被他们关了三天,打了三天。最后,三兰子屈服了。三兰子一屈服,帅小伙的脸上笑就有了。

可三兰子再也不觉得他帅了,因为三兰子知道他们抓她是让她干那个。要是不从,她会被活活打死。三兰子亲眼看见一个妹妹被打得昏死过去,后来听说还是从了。

你真的从了吗?秀儿紧张地问。

从他妈的头!三兰子骂句脏话,我是想跑。

那……有没男人碰过你?秀儿还是紧张地问。

你说哩?三兰子一下不说了,她的眼里噙了泪,但她没让流出来。她顿了半天,才说,你可不能跟有胜讲呀,要是讲了,我这辈子可咋活?

秀儿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跟有胜讲。她答应了三兰子,又觉得不讲实在说不过去,毕竟她是有胜的嫂嫂呀。

三兰子伏在秀儿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仿佛把一路上的苦难全哭了出来,秀儿抱着她,想安慰,可不知怎么,忽一下嘴里就没话了。

她结结巴巴说,甭想了,兰子,啥也甭想,好吗?

三兰子睡了,秀儿却睡不着。三兰子怎么逃出来的,怎么让公安送上了车,她一概不记得了,她记得的,只剩下一件事,三兰子让男人睡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呀!

秀儿觉得,无论如何,这件事她得想办法先告诉有胜。

有胜……秀儿突然觉得心里潮潮的,她又记起了那封信,一字一句默诵了一遍,心一下就湿了。

湿了。

黑娃一家还是不依不饶,他们拉走了有胜家的牛,挖光了仓里的粮食,还不打算饶,还想继续闹。

秀儿想,拉吧,挖吧,只要不伤人就行。可黑娃还是打了秀儿,打得鼻青脸肿。秀儿想,这打是替有胜挨的,值,值啊!

三兰子一来,黑娃家不闹了。人不闹,话还是得说。黑娃说,我们也在找哩,找到哪儿,打到哪儿,不打断有胜的腿,我黑娃就不是个男人。

三兰子想,得抢在黑娃前头找到人啊!

嫂子,你说吧,你是知道的。三兰子几乎是在求秀儿了。

秀儿不能说。秀儿想,三兰子不问她还能说,三兰子一问,她说啥也不能说了。

我真的不知,好兰子,你就放过我吧,公公又尿了,我得擦洗去。

三兰子说,我去吧,他也是我公公。

秀儿怔怔地坐着,不知道该不该拦住三兰子。

田黄了,麦割了,场也打了。庄稼人一年的苦算是受完了。村里又有姑娘出嫁了,才十八,就赶着出嫁,不出嫁不行啊,跑急了,跑怕了。三兰子跟秀儿一同去吃席,吃到一半,三兰子突然捂住嘴跑了。

秀儿赶去时,三兰子正趴在后圈里吐天吐地。秀儿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她拉上三兰子,头也不回就往家里走。

一进门,她惊慌失措地问,你是不是有了?

三兰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扑在秀儿怀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