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梅来了。
杨雪梅一进村子,人们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天啊,这就是有志的女人呀!杨雪梅是做了一番精心打扮的,她烫了头,是负离子拉直那种,还焗了油,黄灿灿的,很惹眼,让人觉得很年轻。杨雪梅提着大包小包,一进村就绽放开笑容,她的笑是涂了粉的,能让乡下人眼馋死。三嫂子就说,都说有志的女人好看,今儿个见了,才知道啥叫个好看,有志这娃,是跌到蜜窖里了,天天搂着个仙女,还不把他挣死。德胜爷便骂,一个嫂子家,放的啥屁。
杨雪梅开始串门,她先到三嫂子家,提了几包礼,都是三嫂子没见过的,她一口一个三嫂子,叫得三嫂子身子都酥了。她说一直想来老家看看的,工作忙,这下终于如愿了。三嫂子给她倒水,她便喝,还抓了三嫂子的手,问这问那,亲热得很。后来她又到家驹家,跟堂婶说话,还嚷着要给堂婶洗衣裳,把堂婶惊的,差点儿尿了裤子。
第二天,干话台上就转了风向,人们开始夸杨雪梅,夸着夸着,就扯上了望秀,一扯望秀,话音就不像了。有人说,是做梦哩,看看人家有志媳妇,她也能做出来?又有人说,想疯了,想得都不知姓啥了。还有人说,想也是白想,人家有志是谁,啥样的女人没见过,会上她的当?
村文书冯小志就在现场,他听得很过瘾,他看见杨雪梅又提着礼去串门,心就更加怒放了。他想,我的就是我的,别说是副乡长,就是皇帝老子来了,我也不让。
杨雪梅很快就把整个村子串遍了,最后剩下德胜爷家,杨雪梅不想去,她这次来,就是不想去看德胜爷。
夜里,杨雪梅早早地收拾好,开始等有志。她早就想好了,这次说啥也要主动,要让他知道,她是他的女人,不但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杨雪梅绝没有放弃有志的念头,她都快四十了,四十的女人还能跳弹到哪里去。江上游是好,可江上游是别人的男人呀,他能对她好一辈子?她来时找过江上游,你猜他怎么说?他要竞争副县长,要她离他远些。妈的,把老娘玩腻了,想踹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杨雪梅恨不得他出门让车撞死。
有志回来了,他脸色不大好,他一定生她的气,怪她不打招呼就来了,可你给我打过招呼了吗?想找别的女人,想跟你旧相好死灰复燃,没门儿!
杨雪梅吟吟地笑笑,她笑得很妩媚、很有肉感,男人是经不住这笑的,可冯有志是她丈夫,冯有志能经住。冯有志不说话,阴着脸坐炕上,杨雪梅伸出细软的胳膊,蛇一样缠过去,绵软的胸一下就搁在了冯有志的背上。摇曳的灯光下,杨雪梅简直化成了蛇仙,化成了水,可冯有志这畜生,他居然无动于衷。
杨雪梅强忍住心中的怒,她用手撩逗他,撩他的致命处,他想冯有志是不能抵抗的,她已很久没有这样撩过他了,她想把所有的手段都使出来,只要冯有志一到她身上,她就能让他乖乖听她的。
冯有志一把打开她,说你跟别人骚去。
不识抬举的东西,杨雪梅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指住冯有志的鼻子,你想甩开老娘,没门儿!
次日一大早,杨雪梅提着剩下的礼,来到望秀家。望秀一惊,吓得朝后缩了几步。
杨雪梅咯咯地笑笑,甜甜地唤了声嫂子。
望秀觉得一块石头砸进了心里,她强装出欢颜,把杨雪梅让进了屋里。
杨雪梅一点儿都不见生,她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望秀身子都塌了,她还不依,拉着望秀问长问短,还坐到大志前,抹起了泪。
杨雪梅在望秀家住了三天,夜里她把自己脱得光光的,跟望秀钻一个被窝,她伸出细嫩的手,摸望秀粗糙的皮肤,还硬把望秀满是老茧的手按到自己丰腴的身子上,问望秀她绵不?
三天后她离开望秀家时,望秀已憔悴得不成样子了。望秀知道,杨雪梅是带着毒药来的呀。
德胜爷来了,一进屋就说,娃,你能挺住,叔高兴呀。望秀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到炕上,放开嗓子就哭了。
哭完,她抹干泪,跟德胜爷说,你让他走吧。
德胜爷思忖片刻,说,你再想想,不急,不能急呀。
一听说玉儿是自己的亲骨肉,副乡长冯有志全身的血液就凝固了,等血脉重新涌动时,他已跪在了望秀脚下。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以一种无比真实的亲切再一次抚摸了他,他的灵魂忍不住地战栗,现在他才明白,他是多么的愚蠢呀。为了一个双职工,为了城市户口,他竟将跟自己热恋了多年并且不惜以身相许的中学同学望秀给抛弃了。
副乡长冯有志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忏悔,他只想这么跪死。望秀起初是不看他一眼的,她狠着心,她怕自己稍微的一点宽容都会给自己带来无法收场的情感灾难,她只想这一切尽快结束,只想让他尽快地离开冯家洼。
可是副乡长冯有志太顽固了,他铁实了心要跪下去,他把自己所有的忏悔都凝聚在膝盖上,他想跪是他唯一的方法。望秀纵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了,她掉转头,目光哆哆嗦嗦地搁他脸上,你想折寿死我呀,她说。
冯有志的心哗地一亮,他的血一下子奔涌起来,从膝盖处急剧地往上升,他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要舞蹈。他急不可待地说,望秀,你给我赎罪的机会吧。
这时候冯有志已有了明确的计划,他决定跟望秀过,至于怎么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但过的决心已很是坚定。所以他紧跟着又说,我错了半辈子,我再也不想错下去了。
望秀的心湿了,这个曾经伤害过她几乎让她绝望的男人没几下就彻底粉碎了她,把她囚禁了半辈子的心又给弄活了。那是一颗女人的心呀,一旦活过来,还不知道要往哪儿飞哩。
你起来呀!望秀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她奇怪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带了某种颤音的,像是从胸腔里颤颤地抖出来,还沾满了很多细软的东西,那层细软像一块绵布,柔柔软软地裹住了这个夜晚。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从僵硬变得湿软,连煤油灯的光芒也变得飘摇不定,冯有志还是不肯起来,望秀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让他跪烂了,她猛地伸出手,一下就拉住了他,你想让我给你也跪下呀,她说着就弯下腰,也不知怎的,两个人的身体就在瞬间拥在了一起。
通地一声响,一块土块从院外飞进来,重重地砸在窗户上。两个人疾速地分开,冯有志一个箭步跑出去,想寻找土块的来向。望秀在心里说,一定是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