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系列小说(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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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师叹息着继续说下去:“我真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个人作弊,即使参与的人多一些,还可以理解,可是,如果是有组织的,那性质就变了……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现在,什么都搞评比,各地历史情况不同,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条件也不同,怎么能拉过来在一起评比呢?怎么又能以高考成绩作为教育工作成绩的唯一标准呢……其实,我早发现了,我们的教育问题太多了,就说扩招吧,从表面上看,上大学的人数多了,可是,你的教育准备……啊,我说的是师资啊,校舍呀,仪器等等这些东西,尤其是师资,能一下子满足需要吗?满足不了怎么办,就得降格,那教育质量还能保证吗?还有,这么一扩招,招生的标准肯定也就降低了,很多素质不怎么样的学生也和那些好学生一样进了大学。对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大学,不管你成绩如何,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进去,和那些优秀的学生一样就学,混上几年,也弄个一样的文凭……对了,还有成人教育,一开始多少还像回事,入学呀,考试呀,现在,基本上就是卖文凭了,只要你交了钱,肯定让你毕业,而弄这种文凭的人,虽然素质不怎么样,可是,往往都有社会背景,家里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等毕业到社会上,往往把好位置先占了,而那些优秀的学生却找不到合适的岗位。你们说,这不是人为制造社会不公吗,会给事业带来多大的损失呀!”

钟老师的话在李斌良心中引起强烈共鸣。一方面,他当年也是大学毕业,对大学的情况有一种特殊的关心,另一方面,他也有切身的感受,现实也确实这样,一些素质好的青年大学毕业后,因为没有背景而难以找到满意的工作,而那些素质差的,弄个文凭、甚至假文凭,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其实,自己所在的江泉市公安局不也大量存在这种情况吗……

钟老师恰好说到这点:“就说你们公安局吧,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别人我不知道,任铁柱我还不知道吗?在班级里也就是是中下等,可现在怎么样,听说,都成研究生了,就他那样的,能研究什么,研究怎么搞关系吧,结果,也当上了警察,还进了你们大案队,如果警察都是他这样的人,你们的战斗力能强吗……对了,那天你们在我上课的教室外边等待,一定听到我的话了,现在想,当时那些话不该对学生们说,影响不好。可是,我那话有一半是让任铁柱听的。你说说,他连文凭都是假的,这样的人,能会有光明磊落的胸怀吗?能有正直的品格吗?李局长,我再说过分点吧,这样的人在你们公安局,还在刑警大队,你得小心点……”

李斌良一下被钟老师的话触动了。一瞬间,任铁柱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是啊,到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纪不大,可是,感觉上很复杂,很有城府,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处事非常机灵,能看出门道,就说苗苗上二小的事吧,他听个风就给办了,可是,他在这方面又显得过了点,而且,有是的表现还挺矛盾的,就说那次上省城吧,牛强在饭店里闹事时,自己要进去过问,他阻拦着不让,说犯不上多管闲事,可是,等进去后,牛强发威时,沈兵都退缩了,却是他冲上前压住了牛强的嚣张气焰,给人以一种勇敢果断的印象……

钟老师不知道李斌良心里想着什么,继续说自己的,这时,他已经转回正题:“还有大学的高收费,危害更严重,别人我不知道,就说我儿子吧,他学的专业是五年制的,而且是一表,是凭成绩考上的,就这,每年学费还将近六千块,每天的饭费怎么也得十几块吧,一个月就几百块,一年就三千多元,还有衣服呢,书费呢,学习用品费呢?他们的专业需要画图,一张图纸就好几块钱,有时,一天就画好几张……对了,他们需要电脑,你得给他买吧,你算算,这一年得多少钱,五年下来得多少钱?我上哪儿攒钱买楼……我说过了,这还是我,工资还不低,那些不如我的人怎么办?从前,人们都觉得,高考是穷孩子唯一的出路,只要你学习好,发愤努力,考上好大学,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并帮助亲人改变命运,现在可好,这唯一的一条路也快被堵住了。我觉得,有些人好像有意不让穷人的孩子改变命运,想让他们一辈辈永远在社会底层。这样下去,能构建和谐社会吗?”

高寒的面孔突然在李斌良眼前闪过:“……感激?我凭什么感激……”

女儿的歌声也忽然响在耳畔:“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

还有,高寒出示的那几张照片……

这一切,绝不是偶然的。钟老师的话一定程度地揭示了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

钟老师的声音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汉代王符在《潜夫论·本政》中写道:‘国家存亡之本,治乱之机,在于明选而已矣。’高考制度是目前来说最为公平的一种选人制度,虽然分数不能说明一切,但是,严格的考试制度对于那些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学生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对于那些立志成才的青年来说,高考则为他们提供了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不仅仅是保证高等学校生源质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确保了社会公正以及人才价值标准的公信度。可是,如果都这么搞起来,还谈什么公平公正公信!”

钟老师痛苦地停下了讲述,却勾起李斌良的思绪,他眼前浮现出牛强那愚顽的面孔,就这么一个家伙,还有很多和他两样的考生,无论是平时还是高考,根本不用费脑子就轻而易举地进入重点本科大学,这对于那些寒窗苦读莘莘学子是多么的不公平?如果这样的人充斥大学校园,毕业后再高居国家的重要部门重要岗位上,能干出好事来吗?那样下去,我们的国家怎么办……

钟老师又开口了,可能说得差不多了,心中的怒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声调渐渐低下来,他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着:“我说的可能有点过分,有点偏激,可是,这些都是活生生存在的呀。我是‘四人帮’粉碎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教育报国的思想,所以,当年尽管有多种选择,还是报了师范,并且来到了基层,一心一意献身教育,一开始,还自愿要求去了农村,后来被调进了市里,又调进一高,哪知道,理应最纯净的校园搞成现在这样子,腐败、黑暗竟然浸入了我们校园,而且如此严重,我……我……”

钟老师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李斌良听得出,钟老师是真诚的,他这些话也都发自内心,他是真的热爱教育事业,也是真的愤怒和痛苦以及无奈。

李斌良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说什么才好。还好,苗雨适时打破了沉寂:“钟老师,咱们再谈谈眼前的事吧,你对吴颖和霍涛的死是怎么看的?”

钟老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明摆着呢,肯定和今年的高考有关,和霍涛他们揭发检举有关……”又叹息一声:“对了,其实,我早该跟你们谈,可是,顾虑太多,结果耽误事了。这……他们上告的事,其实我是知道一些的!”

李斌良迅速和苗雨对视一眼,又看向钟老师。

钟老师:“这……怎么说呢,这届学生里,霍涛和我关系很好,对我也很信任,他做什么也不瞒我。高考结束后,他就把发现的情况跟我说了,我当时还不十分相信,后来,他又带吴颖、郝柏生、华自安来找我,他们都反映了同样的情况,加上我自己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才信了。他们就跟我说要上告,我……怎么说呢,我毕竟是老师,想的比他们多一些,开始,还真劝他们谨慎来着,可是,霍涛他们态度很坚决,我也就不多说了,其实,我的心里也和他们一样痛恨这种事,也希望他们……总之,我就没再劝他们,只是嘱咐他们要保密,谁知,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吴颖和霍涛都死了……”

钟老师自责地住口了。

李斌良又和苗雨对视一下,轻声问道:“这么说,郝柏生去宽河的事,你是清楚的,你也知道他和霍涛的关系……”

钟老师低声地:“对,可是,因为吴颖和霍涛相继死了,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怕郝柏生也出事,再加上当时对你们不太信任,就没有说实话,现在看,我错了!”又抬起头:“不过,也不能全怪我,现在,真让人不敢相信任何人。你们想想,霍涛他们把我们江泉高考中有人作弊的事反映上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下来查?还有,霍涛和吴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是因为举报了高考舞弊这件事,那么,害他们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谁泄露了出去……”

突然,李斌良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钟老师停了停,又下垂眼睛摇起头来:“现在的事情,真让人……所以,请你们原谅我的软弱的暧昧吧……李局长,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也不知道对你们破案有没有用……对了,李局长,我能体会到,你们也不容易呀,差不多,也就收手吧,这种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也是很难找到证据的!”

李斌良又和苗雨对视一眼,他发现,她的眼中闪出愤怒的火花。

李斌良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同样是这样,他尽力控制着对钟老师说:“钟老师,你不必这么悲观,我现在向你发誓,也向死去的吴颖和霍涛发誓,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钟老师的眼睛突然一亮,但是,马上又暗淡下来:“这……李局长,你别这样,我知道,如今的事……”

李斌良“钟老师,你不要说了,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收回的。如果我做不到,我不能查清这一切,我就辞职!”

钟老师:“这……”

钟老师突然站起来,向李斌良深深的鞠躬,呜咽起来:“李局长,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都替我的学生感谢你……”

李斌良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湿润了。

子夜时分,李斌良和苗雨悄然离开钟老师家。

路上,苗雨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李斌良追问她想什么时,她才轻声说:“你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就查下去吧,查它个水落石出!”

李斌良:“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苗雨:“我……尽量吧!”

李斌良拿出手机给胡学正打了电话:连夜突审牛强。

在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形成了审讯方案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