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云云蜷曲着身子,头枕在臂弯里,她哭得太久了,仿佛自己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时候,一双洁白的小船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米云云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迅速地抬起头,望着眼前露出假惺惺表情的麻伊琳,艳丽的大眼睛像是一束探照灯光,一直照进麻伊琳的心里去。
麻伊琳半蹲下去,距离米云云不到一尺,她笑得很甜,说话的语气又轻又柔,但内容却狠毒得像流着涎水的毒蛇:“为什么在这里哭呀,失去了恋人,连朋友也没有,你真可怜,真该大哭一场啊。”
“滚。”回应的是米云云冷冰冰的话语。
麻伊琳却似乎毫不在意,她掩起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小声说:“依然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了解你过去的所有秘密。你为什么舍得和她冷战呢?林篪也是很棒很棒的恋人,他会在寒夜把你的手放入他的衣兜,他会牵着你的手走过漫长的时间,不过,现在你却什么都没有了。”
“你以为我不要的一切你就可以得到吗?”米云云慢慢地说,“我不要林篪,不要依然,只有你这贱人才会屁颠屁颠地去捡别人扔掉的东西。”
“是吗?我可是觉得你太不懂得珍惜了。”
“你简直比演戏的婊子还要婊子。”米云云盯着麻伊琳纯洁如花瓣一般的笑容,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婊子?”麻伊琳别有深意地捋一捋额前垂落的发丝,笑着说,“不知道是谁当过婊子呢。”
如果说米云云之前的脸色惨白,这时候一张脸庞上更蒙上一层青灰。
没有太阳。没有空气。没有光。没有树。
四周空寂而黑暗。
米云云一字一顿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麻伊琳仰起脸,眼睛可爱地弯起来:“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婊子。”
不知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米云云的耳蜗里像飞机降落一样地轰鸣,连带着大脑的某一部分也刺痛了起来,一种无法控制的情绪在血液里喧嚣。
麻伊琳半蹲着,仰起的脸精致而美好。
米云云挥手的动作很快、很重,一片小小的阴霾狠狠地砸了下去。
痛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至全身,麻伊琳捂住了被掌掴的右脸,瞧着米云云,唇角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她仰起脸的角度实在是太适合让米云云生出“打这贱人一巴掌”的想法,而在米云云的手落下来时,麻伊琳根本就没想躲。
林篪的脚步骤然停下,米云云冷冷地将手挥下去的动作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一两秒的愕然之后,男生跳过高高的灌木丛,很快地跑到小花坛边,慢慢地问:“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我让米云云生气了,或许她并不想被打扰。”麻伊琳捂着脸的样子,柔弱得像一枝雨中的梨花一般让人怜惜。
米云云侧脸,静静地看着林篪。
少年一贯温和的脸因为跑得太快而微微涨红,眼睛平静,但是有一簇生气的火焰一闪而过。
要解释什么呢?解释关于“婊子”这样的问题吗?在林篪的眼中,她只能是艳丽到嚣张的大美人米云云,是笑着挠他痒,撒娇着要他去给她买一支冰淇淋的米云云,即使分手了,也要完美而骄傲地留在他曾经的世界里。
——绝不会容许有谁用什么污秽沾染到这样的自己。
米云云冷淡地笑了一笑,徐徐地站了起来。坐太久膝盖血液不流畅,伤处痛得厉害,但她的腰却挺得笔直,像一个骄傲的公主蹒跚着一步一步地往旁边的草地走去。
林篪看着米云云的侧脸,胸腔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湿热。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并不是嚣张到目无他人,随意去伤害别人的自尊,自我意识膨胀的人。你高高在上,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和他人交际;你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被伤害。
——你把自己囚禁在一个小世界里,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也不让别人进去。
——但我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如果有人触怒了你,你复仇的火焰会燃至天高。但别人没惹到你的时候,你其实只是一只伸出爪子张牙舞爪,但其实只是装装样子的猫咪。
——一起去看电影时,你偷偷地为悲惨的女主角掉下眼泪,但转身擦干泪后,又嘲笑依然哭点太低。在熙熙攘攘的广场上,穿着旧衣服的卖花小女孩经过你的身边,你一定会掏出钱买下几朵花。你在公车上曾经和一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据理力争,只为了让男青年给一个孕妇座位。面对那些缠在你身边的“找儿子路费没了”、“丢了行李钱包身份证没钱回家”的操外地口音的异乡人,别人唯恐被骗,你却会毫不犹豫地将钱包里的钱都拿出来。你没有说过什么堂皇的话,但是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对不起。”林篪微微地皱起眉,真诚地向麻伊琳说,“我不知道米云云怎么了,总之很抱歉。”
说完这一句话的少年,在落日的余晖中迅速地朝着一瘸一拐的身影追了过去。
少年的背影被一层金光笼罩,仿佛背上生出了天使的翅膀。
这是别人的天使,不是她的。
麻伊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捂着脸的手像被折断一般垂落,脸上所有美好柔弱的表情统统在这一刻被揉碎,化作一滩毒液,闪着潾潾的光。
世界在这一瞬间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