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久之前,米云云烦恼的事情是:
抽屉里的情书为什么这么多?剑道社那个该死的大胖居然也敢在校道上拦住姐表白,是什么给了大胖如此不畏惧的勇气?
剪不剪刘海呢?光洁而高的额头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了。依然笑着说,或许剪了刘海遮住了艳俏的鬓眉就会变成平民公主。于是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改变一下张扬的形象了……
星期天和林篪、依然、宫明一起去玩,要穿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包,梳什么样的发型呢?
但是,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
一直飞来飞去谈生意的父亲米振山回来了,要在X市再开一个公司,待在家里的时候自然多了起来。米振山对她的疏离、冷淡渐渐地变成了每天回家必须面对的一道难题。从一开始还会低声地唤一两声生疏客气的“爸爸”,到后来餐桌上的冷漠,故意视对方不存在的状态,其实每一次自己都觉得好像有一口淤血哽在胸口,偏偏吐也吐不出来,只得那么难受地挨下去。
而学校里,和林篪分手,依然背叛了她,因为上课恍神而被班主任叫去谈了好几次的话,成绩也下降得厉害……似乎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米云云在星期一的早晨几乎不想到学校去。
她慢吞吞地下了楼,却见到米振山放下报纸,一脸阴沉地瞧着她:“还不去学校?要迟到了吧。”
米云云毕竟是藏不住心事,脸上也就表现出来了。
米振山“哼”了一声,说:“你班主任昨天打电话来了,说你最近上课总走神。”
米云云站在旋转楼梯的最后一级阶梯上,瞪着米振山,眼神诧异。自从四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父亲似乎就放任了她,不论她是拿了奖学金,学校邀请家长去参加年末表彰会也好,或是几门考试加起来不到一百分,都不再过问了,而今天怎么好像是特意在等她一般。
米振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你是不是早恋了?”
是班主任说了什么?米云云脑袋里“轰”的一声,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她和林篪分手了,这也不算是假话。
米振山的眼里有一道愤怒的火燃烧了起来,他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太猛以至于身后的椅子“啪”的一声往后倒下。他的右手用力地拍在蟠龙石餐桌上,成熟而保养良好的脸上冒出青筋,声音拨高:“你还敢骗我!若是没有,你们班主任为何要我关注一下你的交友情况?你是不是不知廉耻,不知羞字怎么写?你不要面子,我米振山还要!”
——你是不是不知廉耻,不知羞字怎么写?
——四年前,在米云云地狱式减肥过程中,一个网友一直陪她聊天,米云云变漂亮后,在那一年的暑假和这个网友见了面。没想到整整比米云云大上一轮的男网友却原来是一个网上惯骗,伪装得温柔体贴实则是专门诱骗小女孩的皮条客。米云云和男网友一见面便被囚禁,之后被迫在一家名为“养生馆”三层小楼里接客。米振山在X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动了市局刑侦队长,调查了米云云和男网友在网上的蛛丝马迹,直扑该养生馆,米云云在失踪了十多天后终于获救。得知了事情原委的米振山愤怒地一拳砸在养生馆的玻璃上。虽然米振山上下打点,但被一同解救出来的还有五个来自不同区域的女生,刑侦队长当即把这当成一件大功劳上报,媒体介入采访,“市刑侦破获一起特大网上皮条客案”、“无知少女失足十四天幕后血泪史”。纸没能包得住火,米振山和米云云的父女关系便在那时候渐渐地恶化了。
“你是嫌我丢了你的脸吧?”米云云瞧着自己的父亲,心底有说不出的悲哀,她难过得想去死,这么些年来米振山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这十四天是她的一段噩梦,受到伤害最大的是她本人,而不是任何一个别的人。作为我最亲的人,你不仅不安慰我,疼惜我,相反,你只是考虑到自己,你这样的人配做父亲吗?配得上父亲这一个伟大的称呼吗?
“既然你也知道丢脸,为什么还死性不改?”米振山击打在蟠龙石餐桌上的手掌一阵火辣辣地痛,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愤怒地说,“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早恋,难道你受的教训还不够?”
仿佛女儿是一只苍蝇一般嫌弃的表情浮现在米振山的脸上。
——依然,四年前我没疯已经很幸运了。
——妈妈告诉我,既然我已经这么不幸了,不更勇敢,不更快乐地过接下来的日子,那我这一生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自己这一生就这样毁了。
——曾经多少次在月圆之夜,我用小刀在手腕上来回比划,最终我还是做着今天的米云云。或许你也可以说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漂亮,都活色生香。依然,我做到了,所以你看到了一个张扬、没心没肺、骄傲得像一个公主的米云云。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
华丽的房子里两父女在对峙。
米云云抬起头,嘴角突然诡异地一扬,鲜明的五官一下子美艳了起来,她缓缓地说:“不如这样,你权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也就不用蒙羞了。”
愕然了几秒,米振山的大脑似被火炙烧着,他像一只发怒的公牛冲向了米云云。
非常地用力。成年男人的手掌。少女娇嫩如花瓣的脸庞。
如果完全不控制力量的话,真的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巴掌抽下去便会流血”。
米云云只觉得口中似乎多了一样东西,她下意识地吐了出来。
一颗沾满血丝的牙齿在掌心的纹路上像枯萎了的果实核。
米振山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他张了张口,看着米云云握紧了拳头从楼梯处跑了出去,穿过客厅玄关,一瞬间不见了。
他并不想这样的。
——他只是害怕,女儿又被骗了。
——他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样控制心底浓浓的悲哀。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受过伤害的女儿。
——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米振山颓然地跌坐在地板上,抱着了头,低声地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