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渐渐凉了起来,仅穿一件外套已经难以抵御寒意了。
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大人照例说:“补习完了就马上回来,不能在外面逛啊。女孩子一个人好危险的。”
老生常谈,每一次都说这一句话,依然平常只是听话地应声,今天却大声地顶过去:“妈你烦不烦啊!”正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的母亲大人莫名其妙:“唉哟喂,这几天你怎么啦,脾气那么冲,叛逆期真不得了。”
推开门,一头冲入暮色中。补习班向西,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依然突然咬了咬牙,单车用力地蹬向了南边。
宫明住院的一个星期,自己来了两次,第一次是和救护车一起呼啸着进来的,当时只是担心宫明的伤势,虽然徐老师没说什么,可是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自己差一点没有忍住就要掉下泪来。但是没有人知道自己不再来的真正原因,连自己也在用“懦弱”、“不负责任”这样的借口,只是,心底却是一清二楚地明白自己在逃避的是什么。
宫明的病房后便是一个小公园,依然把单车停靠在另一间病房的墙壁上,慢慢地猫着腰,像做贼一样地躲在一棵粗壮的槐树后。
蓝色窗帘卷起来,单人病房幽静而洁净。
男生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头柜上的东西分别是保温壶、水果盘、一大捧百合、翻开了的漫画杂志、苹果MP3,还有镜子。
五分钟过去了,男生还在对着镜子拨弄他超级有型的刘海,大概是没料到有人在窥视他,男生开始对着镜子摆出各种表情,深沉的、忧郁的、阳光的、妩媚的、冷酷的,不厌烦地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依然一边在心底大骂“变态”,但一边又有另一种情绪开始蔓延——这男生的确有一种别样的迷人风情。
男生终于放下了镜子,拿起了手机,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沉淀了下来,像一滴在荷叶上的露珠,没有风,于是便忘记了时间一般地凝结着。男生看着平静的手机,看了很久,身体一动不动地如同雕像。
依然不知怎地,心情也紧张了起来,手指掐紧自己衣兜里的手机,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青白。宫明的表情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天——
拥挤的病房,探访的人络绎不绝。
夜色渐渐浓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离开,她跟在最后面,茫然地走出了病房,头昏沉沉的。走到单车旁,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恍惚了好久,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一定认得声音的说法。
“谁?”迟钝的某人。
“宫明。”无奈的语气,像哄小孩一般,“你回来,我有事告诉你。”
于是原路折回,病房里只有宫明一个人。
宫明躺在洁白的病**,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怎么,哭鼻子了?”
“没有。”女生夸张地笑了一笑,懊恼着刚才没先去洗手间洗把脸,于是赶快转移话题,“你爸妈呢?”
“在美国。”男生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打算告诉他们。”
嗯,这个话题也好冷。依然从未见过宫明这种表情,心知一定是触及了男生某些不愿被提及的痛,便识相地继续开发新话题:“有什么事要交代奴婢?”
宫明的脸上有了一些笑意,说:“过来。”
“什么?”女生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挨着床沿站着。
有一阵风,吹拂过槐树巨大的树冠,在每片叶子间快速地流动,发出了像下雨一般的“沙沙”声。
“你不用内疚,不是你的错。”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柔的声音。
依然垂着头,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这样的话语,比起那些鄙视她、谴责她的目光和动作,更令她生出无力抵抗的伤感。
“依然。”
男生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唇齿之间滑过这两个音节,像有魔力一般,竟令女生的心一滞。
看着正在无声落泪的女生,男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暖而湿热,依然的第一反应是甩开会令自己脸红的东西,但是男生的手坚定而有力,伴随着从神经末梢迅速传递开来的热度,他慢慢地说:“依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喜欢你。”
依然错愕地扬起脸,男生的眼神又细又软又温柔,脸上的表情严肃又认真。
她的大脑完全蒙住了,但仍条件反射地甩手,用力地甩手,固执地甩手,最后居然被“男生的力气就是大怎么办咬下去吗”的念头驱使,头一低,咬在了男生的手腕上。
那天就是这样跑掉了吧。
依然摇了摇头,让自己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继续看着病**的男生。从那一天开始,她便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了,所以宁愿挨骂,宁愿被瞧不起也不想出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