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在漫长的路上行驶着,灼热的阳光晒在车窗上,没有开空调,连风吹进来都炎热得可以杀死人。耳畔听着张国荣的《路过蜻蜓》,声音开得很低,模糊地听见“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被怀念的过程”。
从城西坐到城北,依然觉得疲倦,她活动了一下麻痹的足踝,在最后一站下了车。
今天林箎出院了,宫明淡淡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找的借口也很蹩脚,“我的大姨妈来了。”
从那一天宫明走进林箎的病房,她便狼狈地离开了,过后也装作漠然,不再去问林箎是否好了一些,或许这就是为了避嫌吧。
不过,今天早上收到林箎短信的时候,心脏还是不争气地跳动起来。
“你不是想要了解阿明多一点吗?作为送我上医院的报答,我告诉你一条线索,你到西城区烟花里八巷113号去找一找就知道了。”
那里有关于宫明的什么秘密呢?
在厚着脸皮问了一个大婶、两个小屁孩之后,依然在迷宫一般的小巷里找到了正确的方向,顺着笔直的小巷走到尽头,一间简陋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
腐朽的、已经好久没人住的气息弥漫着。
门锁着,依然推了推,木门发出“叽叽”的响声。
斑驳的外墙因为潮湿长出了藓类植物,像许多南方小院一般,在门口的右侧摆着一个褐色的小水缸,种着浮莲。
水缸里几乎没有水,一眼望下去,只看见不知是几毫米的尘埃水垢,还有干瘪的植物尸体。
踩上水缸的边沿,依然四下张望,看看没人,便双手攀住围墙使劲地翻了进去。
没想到自己这么大胆。
跳下围墙,依然微微地喘息着,开始打量起小院子。
大概十二三平的小院,不大,墙角一角开垦出来,现在只剩下土壤,不见植物。
以前或许是一块花园,种着玫瑰和茉莉吧。
依然这样猜测着,慢慢地走过去。
一间正厅,两间侧房。
小院的格局简单,这是宫明曾经住过的地方没错,可令人沮丧的是,看上去已经十多年没人住的老房子,即便里面真的储藏着一家人过去的生活,但单靠站在院子里这样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又不是拍电影,也没有钥匙,根本就进不去房间,只能在院子里傻傻地发呆。
抱着“既然来了就找一找”的念头搜了一遍院子,依然看到了墙上的涂鸦。
非常小的楷体字写在了墙角的最下方——宫明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可以猜测,为了写这一段段文字,书写者是怎样用扭曲的姿势蹲着或者卧着,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时间将过去温柔地覆盖在这些字迹上面。
其实我,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到这个地方。当初要搬走的时候,我是抱着那么兴奋的心情坐在爸爸新买的车里。再见,狭窄的巷道、挤迫的房间、断手断脚的玩具、窘迫的生活。
那时候的我,为一架能飞到三层楼高的遥控飞机而欢呼,为终于坐上了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摩天轮而高兴得睡不着觉。
我不知道的是,原来用钱可以买得到的东西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珍贵。
by宫明
一起打篮球的爸爸。妈妈在小花园种番茄、韭菜和黄菜花,叫我垦土。
这样的时光渐渐沉淀在了苍茫的回忆里。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从乡下到城市的两年。
从第三年开始,让我眷恋的这种日子就结束了。
“有非常重要的合约,下个月也不回去。”匆忙挂断的电话。
“叫阿姨做给你吃,妈回去了一定补偿你。”永远实现不了的承诺。
慢慢地,再见面也会陡然生出陌生感,再也无法亲切地喊“妈”或者“爸”。
如果不是曾经有过那么漫长的温暖时光,自己也就不会这样地失望。像心脏被“砰”的一声大力地撞击,撕裂一般地痛。
知道自己不可奢望太多,可还是控制不了要做梦。梦见下着毛毛雨的微凉早晨,餐桌上有一杯热豆浆,和并排着的油条,妈妈在厨房里欢快地唱着歌。
梦见暑气逼人的下午,父亲在淡淡的光晕里等候在教室外,然后一手抱着一只篮球,一手牵着小小的自己。
温情脉脉到可以令自己的心脏跳动都变得缓慢下来的梦。
by在深夜游**的宫明
林篪说得没错,来这里果然可以了解到另一个不一样的宫明。
那个总是笑嘻嘻的,眼睛里似乎永远没有忧愁和烦恼,有一种奇异的颠倒众生魅力的男生,居然有这样脆弱而柔软的一面。
春天的风卷起了微小的草芥,迅速地飞往远方。
那个在深夜里会突然打电话过来的好听的声音,那道看着自己的温软目光,那个面对着自己永远宠溺地微笑着的少年——依然仰起头望着黑红色的天空,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点想哭,心脏就像是被一片潮湿的雨季包裹着。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串散落在地上的珠子,突然多了一根线,迅速地被穿成一串,脉络清晰了起来。
原来,男生的内心是那样寂寞,寂寞到有点像是一个空洞,所以才要拼命地吞噬抓得住的温暖。
和林箎在一起睡。
和许多女生玩暧昧、约会。
穿着色彩缤纷的衣衫。
在深夜打电话给自己。
面对自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依赖的表情。
看上去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少年的无病呻吟。
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孩子不能果腹,在城市里过着没有未来的流浪生活,在橱窗外看着一个六块钱的汉堡流口水,唯一的梦想是可以睡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
而宫明,你有所求,必能得到。
在物质上,你像一个俯瞰众生的国王,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呀?
大道理谁都明白,但感情是谁也无法操控的。
被选为年度优秀生的喜悦迫不及待要和父母分享,想看到他们欣慰的表情。
即使已经比母亲高一个头,也想撒着娇依偎在母亲的手臂旁。回到家可以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可以被一盏灯亮着守候,期待在迟归家的路上接到“兔崽子还不快滚回来”的电话。
而在极为隐蔽的一处角落,依然看到了一行六个字。
——宫明。欧阳依然。
这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像头挨着头相依的两个小人,在无限的时光里温柔地出现在依然的眼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