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水池中,韓翠羽的雕塑無言地佇立著,立了六十年。月光為她披上了柔和的羽衣,映著水光,竟是活潑而流麗的。
花園的石子路在月光下蜿蜒如河流,樹葉托了露珠兒,白亮亮地泛著水光。整個園子都像是浸在一汪水裏的。鍾自鳴手裏的燈籠光,反而顯得黯淡,有點多此一舉的意味。
無顏望著水池中的外婆,終於明白了卜卦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深意。
鍾自鳴說過:“小翠沒有走,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他沒有說謊,她真的沒走,就在鍾家,就在花園的水池裏,生是鍾家人,死是鍾家鬼,嚴寒酷暑,日日夜夜,從來不曾離去。
鍾自鳴,不僅僅留住了小翠的身體,並且禁錮了她的靈魂。
如果鏡子不說話,將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然而現在,秘密暴露在月光下,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短兵相接。
一邊是老鬼、無顏、裴令正;另一邊,是瑞秋扶著鍾自鳴,冷冷地站在雕像前。
鍾自鳴一手搭在瑞秋肩上,另一隻手提著隻牛皮燈籠,身形佝僂,滿臉滄桑,仿佛在幾日裏老去了十年,看著無顏痛心地說:“顏兒,你也幫著外人來對付我?”
“外公……”無顏終於親眼看到了外公的樣子,全不是人家描述的那種倜儻儒雅,他顯得多麽蒼老,多麽孤單,多麽衰弱難支,是因為受到自己猝死的打擊,還是為了一場重病?她真想撲過去,像小時候撒嬌時那樣伏進外公的懷裏大哭一場,哭盡心中的委屈與辛酸,哭盡陰陽相隔的思念與悲哀,然而不及舉步卻又本能地停住了,更加痛心地反問,“外公,你真的殺了外婆?”
“我不是殺她,是留她。”鍾自鳴冷冷地說,“韓翠羽是我的妻子,她哪裏也不可以去,隻能呆在鍾家,必須呆在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