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雪 著
一 大明宮皇城根兒下的棄嬰
我是一個棄兒。
我的父母是誰,為什麽要拋棄我,我的具體出生年月日是多少,關於這些我都一無所知。
有文字記載的曆史才算曆史。所以中國的曆史是自殷墟開始,而我的曆史自西安北郊大明宮遺址的南牆根兒開始。
殷墟是商的廢都,西安是唐的廢都,我,也是生母記憶中,一座被廢棄的都城吧?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癡心到肯為他生孩子的地步,愛的程度一定不淺。然而最終還是留下了我這樣一個始亂終棄的廢物,原因一定很不得已。
是個纏綿緋惻的故事吧?
養父母說,那是個冬天,嗬氣成霜,我被裹得很暖,並不哭,躺在繈褓裏骨碌碌轉著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轉了手。
養母周青蓮早起到大明宮牆根兒下吊嗓子,有霧,空氣粘濕陰冷,隔幾步就看不清人。她清清嗓子,開始唱: “啊——咦——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
忽聽得“哈”的一聲笑,天真稚氣,不由得嚇了一跳,那個“院”字也就此咽住。低頭一看,才發現十幾步遠的地方隱約有一點兒紅。走過去,竟是小小的我在咧開嘴笑。
這,就叫緣份吧?
於是我的有記載的曆史,就從那會兒開始了。
周女士至今還保留著我當年的資產:一套大紅真絲麵子雪白紡綢裏子繡著百蝶穿花的棉襖褲,罩著大紅緞子壓金線的毛脖大氅,從手腕到臂彎兩串黃澄澄新炸的金鐲子,成色足還是其次,難得的是雕工精美,粗細均勻,分量相當,而樣式個個不同,絞絲的也有,纏枝的也有,雙龍戲珠也有,雲破月來也有,喜上梅梢也有,一共十八隻,神氣非凡。
這使我的出身更加撲朔迷離。
按說擁有這樣十八隻金鐲的母親生活一定不困窘,那又為什麽一定要拋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