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披甲武卒自山脊上俯冲而下,左城前的平原之上遍布武卒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探马报告说敌军仅仅是动员了一次试探攻击,看起来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试探,根据墨翟粗略估算,来袭之敌的数量足有三千,已经和左城的全部守军人数相当了。墨子不敢想象山脊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人马,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
左城是个颇具规模的城池,登记在册的有五百余户,丁口三千有余。“城池”的概念只是依照滕国的标准,若是放在齐楚秦晋等大国的说法,此地应该称作“左、中、右三镇”。若是三桓听闻左城的名号大概会感到嗤之以鼻,以鲁国国土广袤,人口众多,小小的边境三城属实排不上号,但对墨家子弟而言,这样的规模却正足够他们布置防御,将三座城池变为炸毛的刺猬。
因为国君提早下令加固边境三城城防的缘故,左城数千军民沿着原有的城防工事又修筑了一层由篱笆与夯土构成的简陋围墙,将城墙的高度增高了大约七尺。又分别在几座大门前开挖了壕沟,其间掩埋了尖刺,绕着城墙外围修筑了简易的拒马与刺墙。沿着城墙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处简易箭塔,说是箭塔其实不过是比围墙略高二尺的土台,城中居民皆被动员起来,各家拆下不用的木板与栅栏拼凑出简陋的掩护,供防守的将士发射箭雨和投掷标枪。
根据守城将领的兵力分配,三千名守军被分作三个部分,五百名手持疾射弩的武卒分别攀登上城墙和箭塔,对准城墙外蜂拥而至的敌军大队兵马,另有五百人做替换,当第一队射完第一轮弩箭时,便会退居阵后装填箭矢,由第二队进行交替射击。
另外一千人作为主要的近战突击兵力,手持圆盾和刀剑防卫在城墙上和几处城门前,随时预备与贴近城墙的敌兵做短兵相接;守城将官则率领少部分精兵在战场上做四处巡视,作用是随时支援各处战场。最后一千人则皆为老弱之兵,墨家的数十名弟子也编入在其中。一旦城门被突破,这将是最后的预备队——墨翟希望无论如何不要走到这一步。
而在迎敌的鼓声擂动不过片刻功夫,防守城池的各队人马纷纷进入预定的战斗位置。据说左城的防卫者昔日昔日也曾是滕国先王身边一员悍将,年轻时也曾是叱诧风云纵横一方,奈何滕国自身弱小,国君无力抗周边大国,于战场上奋力杀敌而亡,这员悍将也受了重伤,只得守着这么一座偏远小城了度余生。
“稳住,稳住!”将官高声喊道,目光冷冷注视着眼前不断靠近的成群武卒,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稳住——”武卒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敌方也开始朝城头发射箭雨,用来掩护己方的登城部队。一时间城头之上有数十人中箭倒地,可将官依旧高举着右手,迟迟没有下令。
“稳住——”他再一次提高了声调喊道,直到视线里看见成群的武卒即将贴近城墙根,手扛着云梯的大队人马也徐徐靠近时,将官才猛然将右手狠狠砸下。
“齐射!”
一排疾风骤雨般的弩箭飞射而去,列在前排的近百名武卒如同割麦一般倒下。疾射弩的第一轮齐射收获了意外的奇效,上百名武卒中箭的直接体现就是首批贴近城墙的部队几乎被一扫而空,而后续的突击兵力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上。
但首轮齐射的滕国武卒们兵没有多耽误时间前看自己的战果,在完成齐射之后,他们整齐地向后退去,并且立即着手重新装填弩箭,同时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身后的接替者。
“第二轮冲击,前锋距离城墙三十步!即将接敌!”将官高声大喊,不耐烦地等待着第二批武卒出现在视野中。
“第二轮齐射,箭矢齐发!”将官再度大吼道。这时城墙下已经有部分机灵的武卒选择飞速奔跑至城墙下,企图通过钻入射击死角来躲避箭雨。
第二轮齐射之后,依旧有近百武卒横尸当场,但还是有更多的武卒顺利跻身在城墙根下,等待后续的云梯及攻城车到达。在垂直方向的射击上,疾射弩的操作并不方便,需要弓弩手探出城垛外射击,如此以来很可能遭到敌方远程箭雨的打击。
不过将官并未对此感到慌乱。在远处的高台上观战的墨翟也微微一笑,因为他也知道这种时候用什么武器最合适了。
“一队,弩箭对准前方空地!”将官一挥手,同时对身后的另一队弩手下令道,“二队——”
“上满天星。”将官冷冷一笑。
数百枚装填完毕的满天星毫无症状地从城头抛了出来,如同雨点一般砸落在地。龟缩在城墙下的鲁国武卒们不由一愣,还没弄明白守城方玩的什么花招,只见满天星忽然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弹射锋利的银针。一时间数十名来不及防护的武卒浑身被扎满了银针,随即在刺痛之下慌不择路地到处乱窜,连带着城墙下的其他武卒也慌乱起来,最终变为成百上千的武卒集体的溃逃。而早已装填完毕的疾射弩再度朝溃逃的武卒无情地发射了箭雨,又是上百名武卒毫不留情地射倒在地,弩箭击穿了他们的盔甲,更有甚者将其狠狠钉在了土地上,虽然一时未咽气,却不得不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时间,战场上遍地是中箭的伤兵痛苦的哀嚎声,其惨状宛如人间地狱。
三桓对左城的首次试探进攻以失利告终,敌军首轮进攻损失便不下三百,可谓出师不利。在意识到左城坚固的城防并不是那么轻易可撼动的,鲁军又调转方向,朝中城、右城两城开进……
但初战并非所有战线都如此顺利,在宁吾驻守的右城,指挥将官在战场上中了流矢而生命垂危,被迫退出指挥位置。而接替的将官显然经验不足,下达指令时早了许多,导致弩手过早发起齐射,使得疾射弩并未发挥最大的杀伤力。
正常而言,防守方至少需要等到进攻方突进到五十步至三十步的距离上才会下令放箭。只有在这个距离上,简陋的箭矢才有可能给敌军带较大许伤害。而因为预计中的齐射效果并未发挥,将官在懊恼的同时也慌了神,竟然进一步提早下令全军自由射击。
于是弓弩手们开始此起彼伏地张弓搭箭,城墙下很快传来云梯搭上城墙的闷响和攻城锤撞击城门的震动。站在高处观望的宁吾听见无数武卒正顺着云梯攀上城墙,不由脸色惨白。他朝身后待命的数十名墨家子弟点点头,墨家子弟们神情肃穆地将手中的弩箭装填完毕,随时准备做最后一搏。
城头之上传来凄厉的哀嚎声和愤怒的嚎叫声,听起来敌军已经开始攀登云梯了。阿倍城头上的将官越发慌乱,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弓弩手在墙外密集的喊杀声中显得惊慌失措。
“敌军开始突破围墙!”一名箭手惊恐地大喊。话音未落,一名敌兵纵身跃上箭塔,身上还插着两只断裂的箭矢,如一阵旋风般卷进箭塔上的人堆中,白森森的钢刀一亮,反手一刀便撕开一名箭手的大腿。随着一阵惨烈的哀嚎声,那名箭手的胸口被狠狠撕开一道裂痕。箭塔上的其余箭矢手这才反应过来,却因为手中缺少近战武器,只能用背后箭筒中的弩箭去捅那名突破的武卒。只见武卒在人群中左冲右杀,一连砍死砍伤三人,才在众人的合力反击下被击毙,也成为开战以来第一个死在城头上的敌兵。
箭塔上惨烈的战斗无疑刺激着其余箭手的神经,剩余箭塔上甚至有箭矢手抛下弓箭,不顾一切地跃下箭塔,只为了离城墙远一些。
真正的鏖战在此刻开始了。随着第二名、第三名武卒突破城墙,箭塔上的箭手再也难以抵御,纷纷向着后方溃退,而紧随其后的近战队列则成为了交战的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