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灵雨裹紧大氅,走到灰衣少年身边。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像是个痴情的少女般,依依不舍地滑过老头子寒星般的双眼,和笔挺的鼻梁。
最终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冰冷的嘴唇。
少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两人紧紧拥抱,像是一对爱侣。但等他们分开时,嘴上都沾着鲜血,他们撕咬着彼此,像是恨不得要将对方吞入腹中。
灵雨抹了抹嘴边的血,恶狠狠地看了老头子一眼,转身离去。她黑色的大氅在风中翻飞,掉出了几张蝴蝶般的符纸。
纸符一落地,就化为妖怪。有曾在船上刺杀过他的黄衣少女,还有一个扛着陌刀的壮汉,最后一个是个梳着总角的小童,让人难以捉摸。
“希望你能走出这扇门,不要死在里面,我很期待跟你再次见面。”灵雨走到甬道中,披着一身朦胧珠光,跟他挥手道别。
他目送着她,看她拔出乾达婆的长枪,将哭泣不止的忆从地上扶起来。两人相携而去,身影很快就被如海辉光吞没。
而等待自己的,则是另一场恶斗。
熊男死了,苍甲也死了,只有乾达婆、眠狼和阿朱能够战斗。但他却并不害怕,多年来他无数次被逼入绝境,但每次从死亡边缘爬出来,迎接他的都是另一场新生。
他捡起徐福扔在地上的短刀,身姿如风驰电掣,一刀就刺向黄衣少女。少女似乎没想到他会亲自动手,登时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振臂一挥,妖怪们同时出现,在地牢和甬道中缠斗起来。他的力量不多了,手下的妖怪们也一样,一贯美丽的阿朱甚至都不顾风度,像是泼妇般亮出了爪牙。
所有的战斗都是这样,精殚力竭之时,武器早就被抛弃,只凭原始资本厮杀。
这场恶斗不知打了多久,连眠狼和乾达婆都头发散乱,浑身血污。对方也只剩下黄衣少女和使陌刀的壮汉,至于那个小孩子,他仗着身量小,专攻人下盘,被眠狼瞅准了个空子,一脚踢晕了。
但这两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样遍体鳞伤,那汉子的陌刀都被眠狼砍得处处都是缺口。
“我不想死在这里。”阿朱的眼睛幽森森的,脱力地伏在他的肩膀上,“我还没有活够,花花世界那么好,为什么要葬身在海中。”
他打了个激灵,像是在噩梦中被人叫醒。
“带我们出去,你有这个能力,天底下失去爱情的人很多,有的连爱情的模样都没见过,但他们仍然活着。”
“谢谢你,阿朱……”他捏了捏阿朱的柔夷,觉得灵魂渐渐回到了身体。阿朱最聪明不过,看出他伤心至极,什么战术谋略全忘了,全凭本能战斗,再打下去只有两败俱伤。
眼中的红潮褪去,他又变成了平日那个沉稳冷静的少年,唯一不好的是,当情绪平稳,他才发现周身无一处不痛,连呼吸都困难。
也是到此时他才发觉,眠狼和乾达婆都身受重伤,但自始至终,他们也并未抛弃主人,只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
这些力量强大的妖魔们,将唯一的生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可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即便杀掉灵雨留下的妖怪,跑出了甬道,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恐怖的深海。
战斗还在继续,老头子退守在了密室中,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打量着这个装饰奢丽的房间。
这确实是个少女居住的地方,柜子里有几条衣裙,铜镜前放着香膏脂粉。整个房间中,唯一突兀的就是那具贴满了符咒的,徐福的白骨。
灵雨离开后,它不再动弹,像是个活人一般,舒展着四肢,坐在了少女曾坐过的椅子上。
一双黑洞洞的眼,似藏着无尽的秘密。
“老头子,快点想想办法!”身后传来阿朱的惨叫,与此同时,他双眼如灼烧般的疼痛,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虚影,隐约可见阿朱婀娜的身体扑倒在地。
刹那之间,他想到了冢狐摔碎的沙漏。如果沙漏是整座仙岛的心脏,那么这间地牢和密室,必然也有一个能令它分崩离析的关键。
随即肺部传来针扎般的痛,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眠狼受了重伤。
他的力量和生命,像是水一般飞快从身体中流泻。
而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中,那具歪坐在椅子中的骷髅似乎动了一下。它咧开了黑漆漆的嘴,似乎在笑他悲惨的处境。
他的意识越来越飘渺,疼痛在骨骼中蔓延,在乾达婆的长枪被使陌刀的大汉砍断之时,他捡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向了椅子上的白骨。
灰尘四溢,纸符飘飞,整个骨架在瞬间崩塌,头骨发出“咕隆隆”的轻响,在地上远远地滚出去。
他喘息着,静待之后的变化。可雕花的汉白玉甬道连一丝裂缝也无;夜明珠仍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芒;甚至落雨撒进小窗,依旧濡湿而充满诗意。
只有打斗的几名妖怪停下了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跟副骨架子过不去。但很快他们又厮杀起来,刀来剑去,无止无休。
“混蛋,难道错了吗?不是这具骷髅?那么又是哪里?”他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了,手也因剧痛变得佝偻。
他不再是翩翩少年,倒像个迟暮的老人。连身上的洗得发白的灰布袍都失去了光彩,如破败的棉絮般肮脏邋遢。
他蹒跚着向床边爬去,**悬挂着一个荷包,或许玄机就藏在那里面,他要毁了所有看起来像是核心的一切。
可他刚爬到一半,头顶突然传来隆隆巨响,坚实的棚顶刹那间四分五裂,海上如巨兽般咆哮着冲进来。
整间密室崩塌了,而且不止是这个房间,连白玉通道和幽森的地牢都瞬间分崩离析。
妖怪们消失在汹涌的水流中,他也被冲出了废墟。
但是他并不害怕,反而很安心地随波逐流,像是一叶逐水的浮萍。他从未觉得如此欢喜,甚至漂浮在深海中,嘴角都挂着一丝微笑。
因为他知道,自己又赌胜了一局。死亡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不远的地方,等待他的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