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做了一个长梦,梦里有个身穿金甲的少年,踩水向她游来。他伸出结实健壮的双臂,将她抱在怀中,那怀抱温暖而舒适,安全得宛如母亲的子宫。
“你终于回来了……”她伏在他的怀中,哽咽地说。
“是的,但是我很快就要走了,不过你不要害怕,会有人代替我守护你……”少年眼含泪光,微笑着说,“其实我只是他的替身,远不如他爱你更多……”
小鱼抱住少年精悍的腰肢,悲伤地哭了出声,而这时一口水从她的腹中涌上来,又咸又涩。
她睁开了眼睛,只见天幕中仍有雨丝飘零,自己则正躺在一个俊美少年的怀抱中。这个少年她从未见过,他嘴角边全是鲜血,脸色比纸还白,似乎得了重病。
“小鱼,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昌儿抱着这失而复得的女孩激动得大哭,泪水布满了文雅俊秀的脸庞。
今晚他勉力从山上走到海滩,就看到老头子的船从海中归来,船上正载着因溺水而昏迷不醒的小鱼。
他守在小鱼身边,为她按摩胸腹,以体温为她取暖,足足一个时辰也没有停歇,终于捡回了她一条命。
老头子一身蓝衣,站在海滩上遥望着这对男女,并不帮忙,也并不说话。他的衣襟间血色斑斓,怀中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金灰色动物。
那是一只穿山甲,它似乎被某种猛兽攻击,鳞甲脱落,浑身布满鲜血,但它始终瞪着黑亮的双眼,视线不离少女半分。
“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雨丝飘飞,老头子轻轻地问。
穿山甲扭过头,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似乎黯然伤神地点了点头。老头子命阿朱为海滩上相拥的年少男女送去一把竹伞,自己衣袂飘飘,已经踏着风雨离去。
这个世界属于勇敢的少年们,不论是勇于追寻的,还是有勇气离开的,已经没有他这个老家伙什么事了。
三个月后,狂风渐歇,春意融融。人人都奔走相告,说王家一直病重的小少爷得到了毒龙胆,居然在几个月间痊愈了。
这个俊美的少年居然迎娶了一位贫寒的采珠女,成就了另一桩传奇,据说女孩的陪嫁是枚稀世罕见的珍珠,镶在王夫人最珍爱的那支凤钗上,相得益彰。
凤钗被赠给了新娘,装点了美人的如云秀发。凤凰口衔珍珠,振翅欲飞,像这桩姻缘般完美无瑕。
而在孙子成亲的当天,王夫人接到了一封信,上面依旧只有寥寥几笔:三十年前,明珠已毁。还君明珠,切望珍惜。
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早晨,这位贵妇人思绪飘飞,仿佛又变成了昔日那个粉面桃腮的少女。
那时她的祖母在一次家族聚会中照例佩戴凤钗出席,可是凤凰口中的珍珠却变成了暗哑的淡黄,一看就是被人掉了包。
凤钗被盗,老太太立刻猜到了是谁下的手,不得不同意了孙女的婚事。
但没有知道,那天她只是遵循驱魔师的吩咐,在装凤钗的盒子里的绒布中倒了一点点醋。明珠被腐蚀,面目全非,大家都以为老太太戴的是枝假钗。
如今凤凰衔珠归来,带来了另一桩美满姻缘,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
王夫人坐在如海春光中,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就在这天,老头子带着苍甲登上了去往建州的船。
身穿金袍的少年两杯酒下肚,喝得醉眼朦胧,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地说,“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那天我根本没看清给我下咒的人长什么样,因为我眼睛不好,在晚上是半盲的。”
老头子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从来就没对他报过希望。
“你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吧。”苍甲小心翼翼地问。
“算了,你就留下吧,看在你成人之美的份儿上……”老头子喝了一杯酒,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如今想找他这种肯拼命的蠢货也很难了。
苍甲雀跃地在船舱里翻了个身,冲上了甲板。星光如辉,照亮了少年矫健的身影,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想回头再看看泉州。
那里的山崖下,有他最爱的金灰色的沙滩,沙滩上有金色的阳光,翻滚的白浪,和踏沙而行的美丽少女。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像爱上一片海,没人能带走瑰丽的海洋,只求在付出爱时毫无保留,没有遗憾,便已足够。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尤旦暮。
少年远眺着远方泉州港的阑珊灯火,明明微笑着,眼眶却渐渐湿润。或许每个人都会歌诵不留恋儿女情长,说走就走的好汉。
可是谁又能看到,那些背影高大英伟,永不回头的男人们,眼底深藏的落寞。
钗头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