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的心难以猜测,可比妖怪更难捉摸的,便是女人。
“老头子,快点起床,那小丫头就要来了。”次日凌晨,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阿朱推醒了。
一贯妩媚沉稳的阿朱,难得地笑得花枝乱颤,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
少年公子急忙披上衣服,拿起行礼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因为阿朱口中所说的“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西京的小巫女灵雨。
自从他跟她过了个除夕,她就像是疯了般缠上了他,说什么留他过夜,自己名节不保,必须要他负责。
而在这之前,她又扮寡妇又装花娘,每晚在街上流连,可从来没听她说过节操二字。
恰好冢狐出现,他不得不抹杀自己唯一的弱点,匆忙离开西京,哪想着她居然能追到这荒僻的小镇上。
“这是给你的。”他正跑出大门时,遇到了起床打扫的梅香,他又掏出两枚金叶子塞在了这贪财的女孩手中。
“公子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吩咐。”拿了银钱,梅香嘴上像是涂了蜜。
“今天你家的客舍要来个贵客,她住店时记得把屋子烧得暖暖的,香也多熏一些。”他说罢拔脚要走,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忙又嘱咐道,“记住,千万不要说见过我。”
“喂,贵客长什么样啊?”
“我、我也不好说,总之你看到她就会明白的。”他急忙奔入灰蒙蒙的街道上,灵雨擅长变装,谁知道她会以什么姿态出现。
梅香猜不透这奇怪的客人,只好去打扫他住过的客舍,正扫到一半,门外传来铃声悠悠,果然有客人上门了。
“有人吗?”冷风里送来了清朗动听的声音,像是琴弦上的宫商之音般不带一丝感情,但却清晰地听出是个男人。
梅香连忙跑出去迎接,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中,正站着一个身穿紫色锦衣的美少年。
他跟方才落荒而逃的老头子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精致,头戴金冠,肌肤笼在云烟般的紫衣中,玉一般莹白。
大概这张脸上,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双眼睛太过细长上挑了一些,像是钩子般锐利阴寒。
在见到这少年的刹那,梅香几乎就认定,他就是老头子口中的贵客。事实上,这客人确实足够金贵,他在入住之后,觉得十分满意,大手笔地掏钱包下了整座客舍,而且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房间。
有这种要求的客人梅香也见过不少,她乐得清闲,按照老头子的吩咐,把他住的房间烧得暖暖的,又结结实实地熏了一炉香送进去,就出门溜达去了。
香料铺的小伙计阿贵正站在柜台后,不安分地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他生得浓眉大眼,也是个英俊的后生,但眉宇间却浮着一层粗蠢的气息,抹杀了五官的优势。
他一看到梅香的小花袄,脸立刻就红了,待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脸庞更像是个熟透的柿子。
“今天新进了檀香,你、你试试好不好闻。”他忙结结巴巴地献殷勤。
“我家的客舍来了两个客人。”梅香却推开他的香,窃笑着说,“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奇怪哦……”
阿贵太过腼腆,又是个闷葫芦,无论告诉他什么秘密都不用担心他会说出去。
“怎么个奇怪法?”小伙计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你说一个男人给了我很多钱,让我去照顾另一个男人,是不是很有趣?”她乐得抚掌大笑。
“男人?”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干咳,登时令梅香的笑凝在俏脸上。
她慌张地回过头,只见早上离开的老头子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剑眉微蹙,眼底像是浮着一层薄冰,冷得不近人情。
而且他居然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跟着个穿黑色罗裙的妖冶女人,女人在这冷风萧瑟的冬日也**着雪白酥胸,一双杏眼中藏着千丝万缕的风情,只瞥一眼,就能网住男人的心。
阿贵的脸腾地更红了,干脆躲到了柜台下。
“你说,入住的是个男人?”老头子上前一步,堵住了想要溜走的梅香。
“是、是啊,你不是说那个客人很特别,他确实长得很好看,出手也大方……”
“那他是不是穿着紫色的衣袍?”老头子眯着眼睛问。
“是的,那衣服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那颜色跟夏天的晚霞似的,我也想要一件……”梅香想到那美少年的长袍,不无羡慕地说。
“冢狐?没想到他怎么快就跟来了。”阿朱朝老头子抛了个媚眼,“别想让我去监视他,我虽然喜欢美貌的男人,却惟独不喜欢他。”
“他得到了新的身体,连行动力都比过去快了。”老头子的眼睛像是一弯秋泓,漫不经心地看向梅香,“你刚刚说什么?想要一件漂亮的衣裳是吗?”
梅香看着他年少清俊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变戏法般从衣带里掏出拇指大的一颗东珠,在梅香眼前晃了晃,只要去大城市里将珠子换成金银,做十件漂亮的衣服都不在话下。
但梅香自小经营客舍,哪里那么好打发?她一把从柜台后拎出了扭捏腼腆的阿贵,“我阿爹年纪大了,怕不能时时替我盯着他,得需要他帮忙。”
老头子看透她的小心思,又给了她一枚珠子,还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句让她春心**漾的话。
“这只是头款,事成之后,还有两倍的钱。”
于是当晚阿贵就去客舍中当了粗工,整个小院中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阿贵烧好一桶桶热水,送进了紫衣少年的房间中。
美少年坐在桶中沐浴,蒸腾的热气将他的脸熏得面如桃花,但热水不断浇下去,他却只连连叹息着说不热。
“这副身体终究受过寒,一到天冷就手脚僵硬,真是不中用。”他懊恼地眯着细长眉眼,但所说的话却一字不漏地被蹲在墙根下的梅香记了下来。
“怕冷,喜欢泡热水澡。”她写下这行字后,望着天上一轮冷月,连连叹息摇头。
这该是多么深的爱啊,能让一个男人如此关注另一个男人,连起居饮食都要一一记录。这种变态她从来只听过,没见过,没想到老天给机会让她也开了眼。
当她这样想时,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英伟高贵的身影,他怀抱着年幼的自己,在风雪中前行。
那是她的天神,也是她这辈子要为之舍命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萧瑟的冷风唤醒了沉眠的记忆。
她竟恍惚地看到昔日的乾达婆手中,似拿着个东西。
淋漓的红色**从那物事上流下来,在他们经过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朵鲜艳刺眼的红花。
香气浮动,宛如红梅初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