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志

风雷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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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积石到达拦马塘,将近午时。

做为主人,符赤阳还没有到。

雷积石属于那种典型的北海人,矮而胖。团脸上常常挂着一副老人似的慈祥笑容,他也只有四十多岁,如果不是一双机警、灵活的小眼睛,常常闪射森寒的冷光,才使他有几分武士威严,他跟一般庸俗的北海商人没什么两样。

他没有儿子。原因是他年轻时在武士帮会冲杀那段时光,一次被敌人围攻,虽然侥幸逃脱那次志在必得的伏击,却丧失做一个正常男人的资格。

但这并不妨碍他找女人。而且他也同样能够用各种各样他发明的方式在一些清纯稚弱的女孩子身上获得满足,而那些方式,也因为那些同他接触过的女孩子再也不愿提起而终究无法让人知道。

曾经有个被他亲热过的女孩,喝醉了在情人怀里泪流满面地透露过零星几句,第二天当着她的面,雷积石用一把绣痕斑斑锋刃已钝的武士长刀,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割下他情人的鼻子、耳朵、舌头、手指,残酷而血腥的折磨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等那个几乎变成一堆零肉碎骨的年轻人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帮里最沉着镇定、冷酷无情的雷野也早已转头不愿再看,雷积石却从容不迫地用冷水浇醒那个早已吓昏无数次的女孩,然后慢条斯理地洗手,擦干,从容离开,把女孩和她的情人永远地留在了地下室。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以他堂堂一个帮主的身份,即便在某些方面有所缺陷,也用不着这样与两个小人物计较,这是相当失格的行为,做为武士,也是一种耻辱。

原因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中多么的失衡,痛苦和无奈。

十年前他和符赤阳以及另外一个人瓦解了雁北堂后,三个人的势力几乎是旗鼓相当,但是三个人都清楚,能够有资格登上铁木鱼那个位置的只有那个人,他和符赤阳都清楚他们俩是无法与他对抗的。

这也许不仅仅用力量的对比来解释,他们俩在他面前就像儿子在父亲面前一样地感到渺小和软弱,这种心理上的劣势往往比任何力量都巨大。

可是那个人虽然一手策划和指挥他们联手推翻了铁木鱼,却仿佛并不是为了那个帮主中的帮主,他居然退出了他们那个圈子。他把他的武士帮众全部交给了雷积石,却把符赤阳扶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帮主中的帮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符赤阳开始的势力并不如雷积石,可是凭着他帮主中的帮主这一地位,以及后来和他结盟的祈家的支持,赤阳帮迅速壮大超过了清月堂。

也许那个人想让雷积石和符赤阳互相牵制,他可以同时控制他们。可是符赤阳凭着他的年青气盛和勇敢放任,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人的大手,赤阳帮已经成了符赤阳一只自由而有力的铁拳,随时可以将任何对抗的力量击垮。

雷积石就不那么幸运了。

那个人已经成了摆脱不了的梦魇,就像影子一样紧紧地附在他身上,而且像绞绳一样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谁又想得到堂堂清月堂的帮主会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呢?

雷积石冷冷地想。

会面的地点安排在拦马塘酒楼二楼的大厅,因为肆无忌惮,也因为想表示光明正大,所以没有安排在雅座。符赤阳虽没到,赤阳帮的人却早已布满了附近的各个街口,并把碍眼的人从这里清场出去。

酒楼今天中午自然是不会接待别的客人,空旷的大厅中,雷积石已经在正中一张圆桌坐了一会儿,雷野在楼梯口警戒着,楼下三三两两地散着看似混乱却秩序分明的赤阳帮和清月堂的人。

雷积石看了看楼外的日影,已经快到中天了。虽然说这种约会按照规矩是绝对不能迟到,可是符赤阳这几年傲慢得几乎狂妄,什么规矩在他眼中都如老丑的女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谁知道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会不会迟到?也许这个约会在他看来,不过是和一个歌女上床一样轻松和怠慢。

雷积石微微有些不安,这是不能出差错的时候。这个约会的同时,有好几处对赤阳帮雷霆般的打击已经按计划同时进行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忽然间失去靶子。

雷积石感觉到背心微微出汗,枭雄的基本素质使他看起来依然那么镇定,脸色依然那么悠闲,仿佛只不过是在等待一场轻松愉快的大戏按时开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马车在楼下停下的声音,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符赤阳,终于来了。

一身深褐色的武士装束,发髻整齐,脸寒如冰,符赤阳出现在大庭广众的时候是一个冷漠、庄重的人。

只是一双眼睛,冷漠机警中却透露出一星点的灼烧和游离,就像一个坐在赌桌旁拼命压制着自己激动的职业赌徒。

他走上楼梯时那种沉重而坚定的脚步,以及多年来高高在上发号司令熏陶出来的威严,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巨大压力,身形也仿佛高大了很多。

雷积石用一种混合着嫉妒、仇恨、心虚以及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注视着符赤阳走进大厅,站起身,按照武士规矩,双手相执,行了一个正式的武士礼。

符赤阳还礼,微笑,以手示意,两人坐下。

午时,雁落城最大两个武士帮会的帮主见面了。

清月堂野堂堂主雷野和赤阳帮副帮主归宗六,伫立在楼梯口,漠然对视。

同一时刻,楚府后花园中假山上的亭子里,一椅一几,孤独地坐着一个人。

楚行天。

几个面色冷肃的武士远远地站立在他的四周,用距离向他表示敬畏。

假山完全按照柔然楚家后院的万寿山模样仿造,----这是十年前进驻后对这里唯一的改变。他喜欢在秋高气爽、云淡风清的时候,来到这里登高望远。

从这里俯瞰整个雁落,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熙攘的人群,高大巍峨的城守衙门,以及由城守衙门为中心向四周伸展开来的各种建筑,尽收眼底,但是现在,一切都覆压在皑皑的积雪之下。

楚纯臣劝阻过,这里风大,可是楚行天坚持。

然后,墨七星离开楚府不久,楚行天就坐到了这里,定定地凝注着西南方向,----那是赤阳帮拦马塘所在。虽然,即使没有风雪,也不能看那样远。

楚行天招了招手,一个瘦削精悍、身材略高的中年汉子迅速走了过去。

都彝叹,清月堂的军师。

武士帮会开战的时候,军师也许是唯一比帮主还要重要的人物,所有的计划制定、人手安排以及进退的各种细节都必须烂熟在他的心中。就像围棋,这时他才是真正的对弈者,所有的帮众甚至帮主只不过是他手中完全一样的一枚棋子而已。

军师当然是不会上到第一线的。

“什么时间了?”

楚行天问。

都彝叹仔细看了看特意摆在亭子外的日昝,小声而清楚地回答:

“午时正。”

楚行天沉默,仿佛沉默了很久,也许却只不过仅仅几次眨眼,忽然用有些尖有些怪的声音问:

“开始了吗?”

“他们一定已经开始了。”都彝叹军师回答得又快又肯定,仿佛连想都没想,却又好象已想过无数遍了。

“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楚行天的双拳握紧,青筋条条凸出,他的声音又低又急,仿佛在责备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几乎在这一句话说完的同时,整个雁落武士最大的两个武士帮会正式开战了,两个巨人搏斗的锣声敲响了。

----也许不能说是搏斗,说一个巨人对另一个没有丝毫准备的巨人残忍而血腥的谋杀,也许要恰当一些。

正是午时,冬日罕见的阳光正正地照着雁落,很多事情就在阳光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