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胜清·宫本武藏后传(套装共2册)

岩户观音

字体:16+-

阿通和阿松到熊本那天,武藏正在距熊本不远的池龟庄(16)岩户村的云岩寺中做客。他原是预定从百贯石直超熊本的,在路上听到上山进香的老夫妇说起云岩寺,临时决定绕道去参拜一番。云岩寺以岩户观音著称。以熊本言,在金峰的里侧;从岛崎去,须得翻过金峰山麓的高岗,地富河内川溪谷(龟石川)的上游。

这是从熊本去的捷径,但武藏却绕道河内村,沿溪谷登上山路。郁郁苍苍的绿叶荫下,一碧清流从奇岩怪石耸立的山间潺潺而下。

在渺茫的天草滩头,在和平的不知火海,武藏沉浸在南国温煦的情调中,醺醺然一步一步登上这个溪谷,渐渐地又恢复到原来那磨炼而成的犀利白刃了。

上山一里许,有一座高耸的岩山。岩山边上所筑的一栋屋宇,便是云岩寺。岩上的半腰上,像张着巨口一般的那个洞窟,便是岩户观音。

武藏到方丈处去叫门,一个老僧答应着出来。

“我是武艺修行的,今来贵寺随喜,务请和尚方便。”

老僧瞪了武藏一眼,说:“你从哪里来的?”

“沿着溪谷来的。”

“哦。”

“和尚从哪里来此?”

“哦,和尚也沿溪谷来的。”

老僧回答了之后,张大嘴巴爽朗地大笑。

“好,不必客气,随喜住宿,悉听尊便。”

古来叩访禅僧的行脚和尚,据说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你从哪里来的”一语。而且听了对方的回答,便知道他的道行深浅,

老僧对于武藏的回答好像很满意。倘若回答“从河内来的”,也许便不及格,被拒于寺门之外吧。为探求真理而穷源究委的修行人,是必须沿着溪谷溯流而来的。

就这样,武藏便在寺中住下来了。

云岩寺是镰仓时代,一个中国东渡的僧人永兴所开的基业。但岩户观音的由来更早,是在奈良朝的时候。

据《肥后国记》记载——是中国的佛像和信徒大量东来的奈良朝时代吧,一艘外国的海船,遇飓风漂来河内的海边。樯倾楫摧,触礁覆没。全船的乘客无一幸免。但奇怪的是,船上一尊观音菩萨的石像竟在狂涛怒浪中,坐在板片上漂流到了岸上。

村人惊此奇迹,乃恭迎那尊观音到了河内川上的福地,安置在那半山腰的洞窟中。自此,岩户观音之名大噪,受到四方膜拜。

又数百年,至真和十年,元僧永兴来日,拟在岩户观音附近平地建寺,但其处适临深渊,无法奠基。

一夜,永兴和尚梦渊中贝精来告:“我乃本渊之主,潜修于兹甚久,今知上人有择此地建寺之意,顾献此地,自遁西方杉谷安身。谨留龙鳞一片,贝壳一枚为信。”

翌晨贝渊水已涸,渊底果有龙鳞及贝壳,一如梦中所云。云岩寺于是得以落成。

武藏就住在这个云岩寺中。住持寒池和尚,已是年逾七十的老僧。这里没有懂法的僧众,他只同一个也快到七十岁的老伙夫和十二三岁的小和尚过着悠闲的生活。有和尚来挂单,便发些难题使之发窘取乐。

他常同武藏闲聊,但没有问过姓名,也不晓得武藏是何许人。武藏也从来没有上大殿去参拜过如来。在岩户观音前也是一样,武藏只是为洞窟中那一片肃静的氛围所陶醉。而且那不仅是洞窟本身所有的氛围,还是千百年来千千万万参拜观音的善男信女的一片虔诚,凝结在黑暗之中,形成了冗长的历史细流。

一天,武藏坐在洞窟前的岩石上,偶然想起曾每天来此参拜岩户观音的才女桧垣。桧垣与紫式部或清少纳言等,同是平安朝时代诞生在肥后的不栉进士,擅长诗歌,且是舞蹈名家,曾在当时九州府的太宰府中供奉,后来上京与当代显贵交往,有才色双绝之誉。拜倒在她的裙下的高官显宦虽多,其中她仅倾心于太宰府中的旧知清原元辅一人。元辅是清少纳言的父亲,也是当时蜚声歌坛的诗人。

桧垣与清原元辅相识,是在元辅青年时代,充任太宰府下僚的时候。两人因诗词事相倾慕;他们的爱情是高洁清白的。其时元辅早有妻室,姻缘既已无望,相思也更深了。元辅任满回京,桧垣也随之入京。

这样,两人结为文字之交,让火一般的情热深秘心中,送走了长长的年月。桧垣的文名愈高,同时却把青春给埋没了,对于家乡的怀念也愈深。

深秘在胸中的爱情,无论怎样等待是终究不能开花结果的,桧垣失望之余悄然离京,返回故乡隈本,在白川畔——今日的连台寺境内结庵而居。美人迟暮,神韵如昔,而她的诗歌意志练达,成为隈本人士憧憬的偶像。

这样又送走了长长的月日。某一年,元辅却突然来访桧垣,是就任肥后的国司专程绕道而来的。其时元辅年已七十有九,桧垣也是干瘪的老媪了。

可是,爱的火焰一旦燃起并不因时间悠久而熄灭,尤其是立誓一生非此人不嫁的桧垣体内仍流着处女圣洁的热血。这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之间,爱情的纯洁就同水与月一般凄丽。

当时国司的任期只有三年,三年的岁月像梦一样消逝了。元辅回京时,虽曾几次劝说桧垣随同上京,但她毅然拒绝了。这位孤独一生的女性,想在京都人的心目中留下青年时代的美貌,倒不能说她是徒然的虚荣。与元辅分袂时,她曾赋诗赠别,其中有句:

妾心澄似白川水,寄语君子莫相忘。

自此她每天参拜岩户观音,直至如朝露消逝般静静地含笑而死。

武藏从寺里的伙头处听到这段哀绝的故事。现在他坐在洞窟前的巨石上,一面哀悼桧垣的身世,同时眼前浮上阿通的影子。

一生之间爱慕着一个男人,为了他保持处女的圣洁悄然而逝的,桧垣的悲恋。这段哀痛的故事,不禁使武藏联想起留在鞆津的阿通。

“阿通不晓得怎样突然离开小仓南下,是不是只是一时的冲动?”

武藏感到了微微的不安。

静静的夏夜。

据说是加藤清正征朝鲜时从那里运来的木材所建的高丽门附近,一个小巷深处,传过来一阵阵的鼓声,间杂着缥缈的笛音。

这里是有名的鼓手庄田与右卫门的住宅,里面正在演奏着观世流二世,世阿弥正清所作的谣曲——《桧垣》的能乐。

列座的乐师,都是加藤清正在世时,特从京都招聘而来的观世一门的俊秀。只有笛手却打破前例,换了女性,由清原流三名人的领袖千草种彦嫡传的直木阿通担任着。笛本来是独立的声乐,但在猿乐或能乐中,却与鼓占着等量的重要地位。阿通的笛,在能乐中是属于观世流的。为了这点缘分,到了熊本,阿通便投奔了鼓手庄田与右卫门家。这时清正公的追悼能乐正迫在眉睫,而充任笛手的中西伊卫门突以急病缺席,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对于阿通的来访,真是天上掉下的救星。

阿通虽然病体初愈,加上路途劳顿,而能乐又习惯上不让女性参加,但经与右卫门的邀请,却慨然答应下来。武藏不知留连何处,不知道是否已来熊本,未知一息仅存尚能有缘见面否……索性把自己的心声,借一管横笛搬上最后的舞台吧!阿通这样想着。而所演出的能乐,又是阿通素所爱好的《桧桓》。

练习和预演已继续五天了。

阿松每天在街头巡回。座头森都也曾来访,说是武藏始终没有出现。

“通小姐不要灰心!松小姐在帮衬,除非武藏先生逃离这个世界,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

“谢谢你,法师爷。可是算了,今生今世是再也……”

“你,你这是从哪里说起?!不要灰心,老远到了这里,要坚强起来呀!”

“是的。”

阿通含泪低头。她的心像是更脆弱无力了。悲哀的绝望,像在浸蚀着她的心。但对所演的能乐,她贯注着全神,借所吹奏的笛声,把自己融化在《桧垣》之中。

能乐——歌谣中的桧垣,已是老朽憔悴的老妇,正在憧憬着年轻时代与元辅之间的悲恋。

“唉,女人的一生,而竟如此浅短!”

阿通想起快乐的初恋之日,追着与武藏把手欢笑、信誓旦旦,充满着光明璀璨的希望的往日,再回首今日病体支离的模样。同在这个熊本,桧桓曾与元辅重逢,而且悄然生别。自己与武藏,又将如何呢?

座头森都同与市寄寓在细工町一丁目的一家小旅馆中,天天拣那些高门大户挨家弹奏琵琶,等待着武藏的出现。同时他又多方打听着大川平藏的身世。

结果,证实了他确是在长崎杀害与市之父大森伊卫门的下手人。而夺取伊卫门爱刀据为己有的,则是那个结实红脸的大石耍。

同时,他们犹知大川平藏攀上加藤家的监视,现驻于在城的,藤堂和泉守高虎,而由他的斡旋,行将出仕加藤家。

但森都所想知道的,另有重要的一面。那便是他们与葡萄牙奴隶船的关系,是否诱拐妇女的犯人。虽然大川手下的武士,曾有过企图抢劫阿通和阿松的事,但仅凭这个还是不能明了他们与葡萄牙人的关系的。

森都是极力反对天主教的。他自己曾是虔诚的教徒,所以深知天主教本身也许只是一派宗教,但与西欧各国侵略东方的魔手相表里,是非常可怕的。他很想揭穿葡萄牙商人的奴隶买卖,借以唤醒那些误认天主教国是神国的日本教徒的迷梦。

现在如让大川出仕加藤家,不仅难以探悉真相,与市的杀父之仇也更难报了。

一天,森都离开熊本,循着大津街道东上。加藤清正手植的夹道杉树,长得很高了。一里木稍上去一点,有间茶店。森都便在那间茶店前坐了下来,弹起琵琶,招引正在田里作业的村人和小孩,围成一堆。

一曲既罢,森都正在饮茶憩息时,村人们也悄悄地打开话匣来了。

“政坊姐还没有回家吗?”

“是呀,说是去熊本看祇园祭的,就此一去不返,已是三天了……到处找遍了,仍无消息。”

“哦,这就奇了。这条街上,半年来一连丢失了五个女子,也许是被南非船购买人口的人给骗走了。”

“嘻嘻,真是怕人。”

“倒是赶快去报案才是。”

“早已报过案了。但官爷却说,一定跟男人私奔了,不肯受理。”

“唉,那该怎么办呢?!”

森都听了这些话,便即回城,仍向京町一带挨家打听。第二天,他在一家店前,听到有关大川武馆的消息。

“这一带,没有比那武馆卖酒更多的了,真了不得。”

“你看他家,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而且不分日夜,半夜三更轿子进门是常事。”

“可不是嘛!昨夜隔墙听见院子里有妇女的喊声,看样子不单是练武的坛场哪。”

森都听见这些话,窃窃心喜。是夜开始,他便扮作按摩的瞎子,整夜监视着大川武馆。

又是几天过去了。六月二十日——这一天是追悼加藤清正的能乐公演的日子,在盐屋町转角的空地上,搭起临时的舞台。

加藤清正不仅在战场上以猛将著称,同时是练达的事业家,是土木工程的天才,也是特出的政治家。所以在他领内的居民,不仅能使之男有分女有归,且不忘领民的娱乐,给予生活上的滋润。自藤崎八幡以下,所有领内的神社,每逢节日,祭礼必定丰厚,其余的节目也务使盛大,鼓舞全境居民,不分士农工商打成一片,以尽一日之欢。

能乐是在清正坐镇熊本之前便已传入,分为本座和新座两班,清正来了之后,更从京里招聘来著名的伶人,给以三千石的职秩。今当清正逝世一周年,定于六月二十四日的忌日,举办官民合作的追悼能乐。演出的节目,有本座的《通盛》、新座的《樱川》和加藤家经常聘雇的观世一门的《桧垣》。

本座和新座的节目之后,到了观世一门的《桧垣》上座时,观众已挤得人山人海了。《桧垣》所演的故事是发生在当地的旧事,加上著名的笛手又是美丽的女性,观众便格外激动了。

能乐完场已是日暮,阿通从舞台下来,且不回后台,掀开幕幔溜了出去。观众仍然未曾散尽。

“呀,吹笛的女演员。”

“是通小姐,真漂亮哟。”。

人群中发出谈论的低语,让出一条路来。她还是同舞台上一样的装束,手中拿着横笛。细长的脸上,分外苍白憔悴,像水仙一般清高。眼神停滞,满含着热泪。

“武藏先生,请宽恕我吧。我不再妨碍你的修业了。我是……我是罪孽深重的女人。我去皈依佛祖。参拜岩户的观世音菩萨……”

阿通低声地自语着,踉跄地卷进人潮之中。想入牛角尖中了的阿通,已经丧失常态了。

阿松在后台久等阿通下来,去向鼓手的庄田与右卫门询问。

“唉,真的,不见了通小姐,怎么了?”

与右卫门这才着了慌,到舞台去找不到,便派人回高丽门家中去问,也说没有回来过。于是,大家闹成一团。

空中悬着半月。

木村又藏从本妙寺走下来,到了上京町的坡道和岛崎的路口,看见一个女子俯伏在地上,吃了一惊。他躬身一看:“呀,好面熟的女子!”

又藏把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通小姐,通小姐!”

他边嚷边摇,阿通才悠悠回过气来,静静地睁开眼睛。

“通小姐,我是木村又藏哪。坚强些!”

“唉,木村先生。”

阿通喘息着开了口,但旋即眼前一阵黑,又晕了过去。又藏踌躇了一下,抱着阿通,急急地向本妙寺踅回。

又藏去了不久,从京城那儿过来了两乘轿子,由五六个武士扛着,噌噌噌赶着前去。打劫阿通的三个浪人也杂在其中,另一个戴着面具的武士,大家称之为“先生”的,大概就是大川平藏吧。

他们东张西望,低声地谈着,向岛崎的路上去了。若隐若现,偷偷地跟从在这一群人后面的,是座头森都和与市。森都今天不带琵琶,让与市牵着杖头。

“师傅,走得这样快,不要紧吗?”

“放心,这是少年时走过的熟路啊。这里不是本妙寺的前面吗?”

“好像是的,高处看得见寺院的瓦背。”

“轿子是不是朝金峰山那方向去的?”

“哦,那么是从岛崎经岩户观音,到河内去的吧。”

两个人边说着,边跟在轿子后面。感觉灵敏的森都,坦然随着与市赶去。这四五天来,他扮作按摩的瞎子,偕同与市监视着大川武馆。他断定被诱拐了去的村姑,一定被软禁在这个武馆,目的当然是卖给葡萄牙人做奴隶的,总得把女郎们送出去的。森都看出了这个中因由,想抓住大川的罪证,把他送到奉行所去。

森都于是耐着心性,监视着武馆,竟有出乎意料的发现。他发现清正一族,又是加藤家高级决策人的加藤美作与玉目丹后两人,常在夜深人静后悄然而来。

“哦——这里竟是伏魔殿,所策划的,怕不仅止于贩卖奴隶而已吧。”

今天日暮时分,森都正在兴致勃勃时,两乘轿子抬过了大门。过不了多久,两乘轿子在一群武士守护下抬了出来。森都便不放松,一直跟下来了。

武藏在梦中听见阿通呼救的声音。

蒙眬中,他耸耳细听。

“不要让她逃走!”

“等着,等着!”

接着,是男人沉浊的声音。

武藏翻身起来,一把抓起大刀钩,套上廊下的草鞋,慌忙蹿出山门。一个人影从陡坡上滚下来,与武藏撞个满怀。

“救命呀——”

是十八九岁小姑娘的声音。

“怎么了?”

不让他有查问的瞬间,五六个武士从坡上滚下来。武藏把女孩子匿在身后。

“呀呀。”

武士们像碰到墙壁一般,紧急刹步,仰头瞪着武藏。武藏默不作声,眼神淡淡的,从澄清的眼底发散出那特有的黄光直射武士们的胸前。覆面的武士向前一步,开口叫道:“什么人?”

“……”

“把女子交出来!”

“说明缘由!”

“看样子是过路的武人,不必多管闲事,追问什么缘由,太多事了……”

“那不成,这个姑娘已向我求助。”

“这里是加藤家的领地,咱们乃奉藩令行事,不是你们毫不相干的浪人强出头的地方,放明白些,早早退去!”

“奉藩令?”

“是呀,奉的本藩藩令。”

“口说无凭!”

武藏正在疑惑,森都和与市两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到武藏的背后来了。

“武藏先生!”

“啊,可是森都?”

“是的,别有缘由,跟在您的后面来了。”

浪人听见武藏的名字,狼狈地面面相觑。覆面的武士,却兀立不动。

森都从武藏的肩下伸出头来,向覆面的武士叫道:“喂喂,您这个人好不要脸,自己拐诱女子,却假借藩令,好大的胆子,把同胞卖到异国来满足一己的私欲,长期以来的畜生行为,也应该结算了。”

“什,什么?!”

“大川平藏!该遭报应了吧!”

“各位,拔刀!”

覆面的武士“嚓”地拔出大刀,其余的也各自大刀出鞘了。

这时,与市跳向前去,高声喊道:“咱乃大森伊卫门的独子与市,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好好地授命吧!”

少年与市的喊声,使覆面的武士为之愕然一震。虽则森都的叫骂激得他怒拔大刀,但对方既是武藏,他知道绝无便宜可占。

这个汉子——大川平藏,既在豪俊聚会的熊本城下设馆授徒,手上的功夫了得,更是诡计多端,在恶智上也自出人头地。在这情势之下,他把大刀重新入鞘,倏地揭下面具,是一个年三十四五岁、脸色白皙的美男子。

“呀呀,大森伊卫门之子与市听着,某乃大川平藏,确曾手刃乃父伊卫门,在你是杀父之仇。我虽有心让你报仇雪恨,无奈有官在身,须取得藩主的许可。你可循正路向官厅申请,我大川平藏绝不皱眉。”

大川说过之后,掉向武藏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宫本先生吗?刚才冒犯,但不知者不罪,伏乞原宥。对于那位小姑娘,另有难言之衷,真是一言难尽。既是宫本先生出面,悉听吩咐,一切拜托了。容平藏回城之后,禀明上司,致使迎请先生进城,让某等得以恭聆高论,于顾足矣。那么就此告辞……”

大川蓦地回身,率部下扬长而去。对此,与市同森都也无话可谈。武藏虽不乐意,但又找不出理由去赶尽杀绝。

森都无奈,高声叫道:“大川先生!轿子共有两乘,另一个女子也该留下来交给宫本先生吧。”

“好吧!”

大川立即答应,吩咐正待起身的另一乘轿子放下,从轿中拖出女子,替她解开手上所缚的绳索和嘴巴上的扎布。然后带着那一班武士朝山路上走去。

武藏领着两个女子和森都、与市,循原路回到寺中。和尚也已起来,在起火生炉子了。他看见森都,瞪了一眼说:“座头,从哪儿来的?”

“我吗?我从这一个山头那边的一座山头的,再过去的一座山头的,又前面的一座山头的……”

“善哉!善哉!哈哈哈……”

和尚不禁朗声大笑,但旋即一本正经朝着武藏说:“客人,今早的事真够痛快,但以后的麻烦可多着呢。”

“那是求之不得哪。”

武藏坦然微笑。这时,森都却尖声嚷了起来:“啊,险些忘了。武藏先生你的好人儿到熊本来了。”

“什么?”

“那位通小姐,吹笛的名家。”

武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是在田原坡碰到的,由小仓藩士寺尾家的松小姐陪同着……”

森都把路上偶逢木村又藏而获救的话,诉说了一遍。

“现住在高丽门附近鼓手庄田与右卫门家,也该有十来天了。”

武藏静听着。

他突然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外表上也看不出来,只是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只靠着一鼓作气支撑着精神哪。与市,你看怎样?”

“是的,真像天仙般美丽,但瘦削得会被风吹倒似的,煞是可怜。”

“真劳烦你们了。”

武藏自语似的说。他的眼中浮上病棱棱的阿通,既然由新太郎的妹妹陪同前来。阿通会去叩访长冈佐渡的府邸,是不难想象而知的。

他的思潮起伏,心中又浮上悠姬的影子。对佐渡,对悠姬,都曾说过大话的……但事已至此,索性抛了宝剑,丢下兵法,与阿通同回宫本村去耕种度日,过那下半世的生涯……

武藏正在心烦意乱、踌躇不决之际,和尚边喝着茶,边咧嘴笑道:

“客人好幸福,令人羡煞。”

“惭愧!”

武藏红了脸。

和尚正经地接着说:“可是客人,你的来处非同寻常,摆在你的眼前的尽是劲敌,不让你有一刻安宁。罪恶太深了,太深了!”

“和尚,我决心丢开宝剑。”

“你说去与女人结合吗?哈哈哈,怕不会那么容易吧,白刃已在熊本等着你了。送这两位女子回去是你的事,还得帮这个少年报杀父之仇。”

森都也轻声地插口说:“武藏先生,想你该已推察,我一直追踪先生到了这里,原想请先生助一臂之力,让与市得报大仇。而送这个姑娘平安回到父母身边,也非仗先生大力不成。”

“知道了。但我现在只想先同阿通见上一面。”

“当然,一切留待见面之后……”

和尚再插口说:“但能否如愿以偿呢?剑光会不会阻止你的心愿?”

“我也这样想。”森都接口说。

武藏叹息着说:“没奈何,挡我者,唯有挥剑闯关……”

“是极,是极。业障太深了,太深了!”

这时,森都从所救的两个女人口中,获知前后的情形,竟同自己的预料不差分毫。只是大川的势力在加藤家竟是出乎意料地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