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最後這幾個數字。”周漁繼續道,“分別是8、7、9、11,我覺得很可能是該城市內的實驗者人數,加起來一共35個,比我預想中的要少。”
“廣海市隻有8個?”商教授疑聲道,“我以為最少也會幾十個呢。”
“幾十個應該是最初的人數,這些都是篩選之後的了。”周漁道。
“不知道我那個學生在不在這八人當中……”商教授思索片刻,忽然道,“這夢遊指令裏,也沒有指定具體人員啊,怎麽知道誰會參與?”
“人員名單肯定不會隱藏在指令裏,指令隻是激活行為而已。”周漁道。
“意思是夢遊指令相當於一把鑰匙——”商教授撫了撫鏡框,“插進夢境框架內,就能激活他們的夢遊行為,讓他們在指定時間,去往指定地點?”
“沒錯。”周漁點了點頭“,但還需要藥物輔助。他們的藥物十分特殊,具有行為抑製作用,能夠誘導夢遊行為。”
明確了四條信息的含義後,關於如何使用這條線索,眾人有了不同的看法。
程老師覺得可以告知警方,從昨晚的情況來看,警方對這件事還是很上心的。昨晚要不是警察現身,周漁和鍾墨可能就被殺手殺死了,而且那個姓葉的領隊看起來也比較有能力。程老師覺得讓警方來處理,可能會更合適一些。
樊道明則覺得告知警方反而打草驚蛇,現在情況還沒有徹底明朗,一旦將線索遞交,指不定警方怎麽處理。樊道明不信警方。
商教授則說可以和警察合作,雙方互幫互助,利用警方的力量和深淵組織對抗。
眾人討論一番,各執一詞,沒有結果。
最後,程老師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不告訴警方,我們該怎麽做?”
樊道明說可以提前埋伏在目標地點,等待深淵組織人員出現,再報警。
商教授表示否定,說機會稍縱即逝,等深淵組織人員出現後再報警就來不及了,而且既然要埋伏,還不如讓警方去埋伏,畢竟警察才是專業的。
樊道明眉頭輕皺,不再說話,悄然望了一眼周漁。
周漁知道,樊道明剛才那番話其實是替他說的,樊道明很懂周漁,知道周漁不願告訴警方。
周漁開口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不過確實如程老師剛才問的那樣,如果不告訴警方,我們該怎麽做?”
周漁環顧一眼眾人,繼續道:“現在,我們知道了夢遊時間段,知道了夢遊目標點,知道了實驗者人數。這三條線索,能幫我們什麽?最直接的方法是埋伏在目標地點,等待深淵組織人員出現後,一舉將他們抓獲,但不管是我們埋伏,還是警方設伏,其實都不妥。”
商教授立馬問:“怎麽不妥?”
周漁道:“上一次行動中,警察就是悄悄跟蹤在幾位夢遊者後麵,但還是被深淵組織發現了,他們將計就計,反將警察耍得團團轉。我覺得不管是埋伏,還是跟蹤,最終都會被深淵組織發現。”
商教授有些狐疑地道:“他們這麽厲害?不可能什麽都知道吧?”
周漁點了點頭:“他們會利用地下通道等地方,逼迫跟蹤人或埋伏人現身。而且,一旦進入晚上,他們有諸多方法可以混淆視聽。上一次,他們利用意針、植夢環、迷藥等方式,讓跟蹤的警察陷入了築夢境中。那次是試驗篩選,他們都如此重視,這一次,有可能是最後的行動了,你覺得他們會讓我們輕易得逞嗎?”
商教授皺了皺眉:“照你這麽說,不管告不告訴警方都沒用,我們費這麽大勁搞明白這些信息的含義,豈不白費了?”
周漁神情平靜:“並非沒用,是方法的問題,而不是人的問題。要想真正利用上這些信息,需要另辟蹊徑。我之前說過,夢遊目的地隻是起始,深淵組織會在那裏甩開跟蹤、清除風險,並對所有實驗人員進行強化支配,再送到別的地方去。所以,我們的真正目標其實並非那裏,而是在後續的地方,隻有知道了後續的地方,才能將他們真正抓獲,否則又是白忙活一場。”
商教授捏著太陽穴道“:跟蹤又不能跟蹤,埋伏也不能埋伏。那你說,我們咋辦?”
周漁略微提高音量:“我覺得,必須要真正潛伏進去,才能找到後續的地點。”
“潛伏?”商教授立馬追問,“怎麽潛伏?”
“準確來說,並非潛伏,而是替換。替換掉一個真正的實驗者,走一遍他們的流程,自然就什麽都知道了。”
“我們連人員名單都不知道,找誰替換?”
“你的那個學生,可能就是人員之一。”
“如果他不是呢?”
“不是的話,那我們再通知警方也不遲。”
“你這是在賭啊。”
“這件事要想成功,就必須要賭,開頭要賭,過程更要賭。”周漁輕咬了一下牙關,神情中多了一絲決絕,“任何不確定的事,其實都是在賭。但我覺得,如果考慮得足夠周密,就能增加贏的概率。”
“即使你賭對了他是其中一員,又該如何替換呢?你之前也說過,深淵組織肯定在監視著他,一旦我們接觸他,深淵組織就會知道,從而會將他剔除名單。我們連接觸都不行,怎麽替換?”商教授攤開雙手“,再說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咱們去找他替換,他會覺得我們瘋了!”
“替換肯定不能告知他,更不能讓深淵組織發現。深淵組織雖然監視著他,但不可能監視到每個角落,我們找一個他們監視不到的地方替換即可。”周漁輕點了兩下鼻翼,接著道,“我覺得,最適合替換的時刻,就是在他夢遊開始之後,到走上外麵之前。”
“你的這個想法……實在有些大膽。”商教授搖了搖頭,想了一會,又道,“即使真的替換成功了,去了目的地,還是會被深淵組織發現的,他們肯定會核查實驗人員身份,不可能隨便誰就可以混進去。”
“其實這個並不難。”周漁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的思路最開始並不清晰,但經過商教授這一番連珠炮般的追問之後,反將他的思路打開了,還發現了一些疏忽和遺漏的地方。他信心十足地道,“首先是外表,我們需要在外表下功夫,通過化妝,使替換者盡量和您的那個學生看起來相差不多,現在的化妝技術這麽厲害,如果用心,應該不成問題。”
說到這,周漁看了一些喬豫,喬豫領會了周漁的意思,默默點了點頭。
周漁又道:“其次,是身份核實。深淵組織想必有一套身份核實的方法。夢遊期間,誰都無法保證實驗者隨身攜帶身份證,所以不可能是驗證身份證。我參與過深淵聚會,經曆過整個流程,我覺得他們很可能采集了實驗者的指紋,再對標他們的深淵卡片,從而確認每個人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指紋識別?”商教授問道。
“沒錯。”周漁的思維徹底打開了,目光也敏銳了許多,“為了確保安全,深淵組織肯定會將實驗者身上的物品全部扔掉,全方位檢查身體,確保他們身上沒有安裝跟蹤器或竊聽器之類的東西,然後再換上統一的衣服,帶到別的地方。”
不待眾人說話,周漁繼續道:“每個城市的人數雖然不同,但聚會時全都戴著麵具,那也就代表著,深淵組織的內部人員也未必見過那些實驗者的真麵目,這正好給了我們機會。”
“可即使是指紋識別,也沒法偽造啊。”商教授攤開雙手道。
“指紋雖然沒法偽造,但可以複製。”周漁望了一眼鍾墨。之前的行動中,周漁曾利用指紋膜,從009的手上複製下來指紋才開啟的地下基地。
“確實能複製。”鍾墨道。由於太久沒說話,鍾墨的聲音有些沙啞,加上臉頰有傷,一開口,仿似嘴巴漏風一樣,發出嚕嚕的回音。他清了清嗓子道:“有專業的指紋膜,也有指紋貼,還有特製的指紋手套。指紋複製並不難,難的是如何不被深淵組織發現。”
“那就要看運氣了,還有隨機應變的能力。”周漁神情輕鬆地道,“隻要度過了身份識別那一關,剩下的就好說了。”
鍾墨點了點頭,並未多說什麽,此次討論,他的發言並不多,不知是因為臉頰有傷的緣故,還是對這些字符內容看不太懂的緣故。
“好嘛!”商教授發揮出了他老學究的較真勁頭,繼續追問,“就算真能替換,還不被深淵組織發現,可你去哪裏找這樣一個人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周漁指了指自己,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這個事情,當然是我親自去做。讓別人去,別人也不了解情況,去了我也不放心。”
“你?”商教授睜大眼睛看著周漁,仿似第一次見周漁一樣。
“我看過他的照片,我和他的五官有相似之處,年齡也差不多,最主要是我們臉型一樣,我會按照他的發型、身型、穿著打扮,改變我自己,再通過精細的化妝,盡量和他看起來相差不多,不用一模一樣,就有個大概輪廓,再加上指紋相同,我相信深淵組織不會察覺的。”周漁信心十足地道。
“原來你早就想好了……”商教授有些吃驚地張大嘴巴。
“之前隻是想了個大概,經過您這一通問,才算將思路理順。”周漁笑道。
“嘿!”商教授短促地笑了一聲,隨後正色道,“說句實話,這個任務如果真要執行,還真非你莫屬,不管從哪方麵來說,你都最適合,比警察還適合!”
周漁長籲一口氣,他知道如果能說服商教授,問題就不是很大了。商教授思維縝密,善於提問,凡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剛才那一番連環追問,若非周漁反應迅速,思維敏銳,很可能就卡住了。
這時,良久沒出聲的樊道明忽然道:“我有一個問題。”
周漁和商教授同時扭頭望向樊道明。
“你有沒有想過你通過了身份核驗之後,他們將你帶到了別的地方,你又該怎麽辦?”樊道明那隻泛黃的獨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順其自然。”周漁淡淡地道。
“你不是說過他們會強化支配嗎,如果他們在那時候控製你,你就沒有意識了,去哪你不知道,幹什麽也不知道。你怎麽自保?”樊道明語氣嚴肅地問。
“按照上一次的經驗來看,他們很可能會使用植夢環將實驗者拉入築夢境中,如果進入了築夢境,我有信心能破解夢境,破夢之後,我就占據主動了。”周漁早已想到了這一點。
“你說過他們會掃描全身,確保實驗者身上沒攜帶跟蹤器之類的東西,你肯定也不能帶那些。如果出現危險,我們如何找到你?即使沒有危險,你醒了之後,肯定沒那麽容易逃脫,你又該如何通知我們具體位置?”樊道明提的問題角度比較刁鑽,但卻非常實際,這確實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否則即使周漁真的替換成功,沒有後續方案跟進的話,也會徒勞無功。
周漁原地踱步,食指輕點鼻翼,陷入沉思。
“你覺得呢?”周漁忽然問向鍾墨。
“我覺得——”鍾墨看見周漁的眼睛眨了一下,目光中仿似暗藏著深意,他立馬領會,說道,“現在警內有一種類似頭發一樣的線型軟體定位器,可植入頭皮,和頭發混在一起,正常情況下不觸發,將其從頭皮上撕下來之後才會啟動,這樣就能躲過掃描了。”
“那就行。”周漁望向樊道明,“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還有這種定位器?”樊道明眉頭緊皺,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鍾墨。
“還有其他問題嗎?”周漁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深究下去了,環顧了一眼眾人。
“那個……我想問一下,如果實驗者不睡覺,或睡不著,怎麽辦?”程老師問。
“很好的問題。”周漁望著程老師,微微一笑道,“最早我就想過這個問題了,我覺得應該和夢遊誘導有關,夢遊誘導和定時催眠類似,相當於給潛意識施加了一個強暗示,讓你今晚淩晨一點到四點之間睡覺,在這種強暗示之下,你很快就會感到疲累,在到點之前,就特別想睡覺,這就是誘導的作用。”
“原來如此……”程老師似是想起了什麽,長籲一口氣,感慨般地道,“有時我覺得心理學很神奇,但有時又覺得很可怕。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隨著醫學科技的發展,未來身體上的病大部分都能治好了,心理上的病卻會五花八門,成為真正的疾病。”
周漁對此表示認同。在未來,心理學必然會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作為心理學的一份子,夢學也會展示出應有的價值,被更多人看到。
“主要還是看怎麽用。”樊道明環抱雙臂,噘著嘴,語氣有些生硬地道,“要像溫九仁那老東西的用法,什麽學問都得被搞臭!不管怎樣,學問都要回饋現實,要對社會發展有正向的作用,而不是一心想著鑽漏洞,謀財害命!”
樊道明說著說著,就有些生氣了,隻要一提到溫九仁,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摸了摸自己有些歪曲的鼻梁,低聲罵了一句:“老東西,早晚要他好看!”
商教授拍著樊道明的肩膀,笑道:“別人都是越老越豁達,你咋越老越小氣呢。”
樊道明哼了一聲:“我這輩子仇人還真不多,溫九仁那老東西算一個!”
商教授嘿嘿笑了,對樊道明和溫九仁之間的淵源,卓文大學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幾年前,兩個即將退休的老學者在學校辯論會上當著眾多師生的麵大打出手,樊道明被溫九仁的弟子陸羽打到鼻梁骨折,血流一地,場麵著實不好看。
這仇,確實該記。不止記溫九仁的仇,還記夢學的仇。
經過商教授和樊道明的一番詢問後,周漁的思路變得愈發清晰,他越來越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似乎還是唯一行得通的方案,即使換做警方,估計也想不出其他的。
“你們覺得這個方案如何?”周漁的臉上難掩激動神色,掃了一眼眾人。
“有一點我得提醒你——”樊道明抱著雙臂,目光銳利地盯著周漁,“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賭博,成功的概率當然有,但我覺得不足三成,有太多地方會出問題,你必須要將每一步都做到完美,才能一路走到底。一步錯,便性命堪憂。”
“我明白。”周漁點了點頭。樊道明雖然語氣嚴厲,神情也有點凶,但周漁還是感受到了樊道明對他的關懷之情。周漁知道,樊道明一向如此。
“你小子,還真是不怕死!”樊道明的嘴角略微上揚,似是在微笑,但目光依然銳利,“有點我當年的影子了。”
“我記得你當年可不這樣。”商教授笑望著樊道明,“你當年是個愣頭青,到處惹事,還死強,人家周漁可是實打實的沉穩冷靜,明顯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你懂個屁!”樊道明輕輕推了商教授一把,臉上卻露出了一抹笑容。再怎麽說,周漁都是樊道明的半個徒弟。徒弟好,師傅臉上自然是有光的。
看著兩個老人談笑的模樣,周漁心中泛起陣陣暖意,他深知,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他不可能走到今天,而他們,本可以不用攙和進來的,卻冒著生命危險幫他。為的是什麽?首先是相信他這個人;其次是不願看到更多科研人員的研究成果被深淵組織剽竊,是為了心中堅守的道。
周漁下定決心,絕不辜負他們的期望,無論遇到任何困難,他都不會退縮。
即使死,也要一路走到底。
最後,全程一聲未吭的喬豫忽然道“:夢遊指令中隻表明了時間區間,並沒說具體日期,他們什麽時候行動呢?”
“我覺得就是今晚。即使不是今晚,我們也要當成是今晚來執行。”周漁看了一眼時間,此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半了,他深吸一口氣,按捺下心底的激動,“時間很緊迫,我必須盡快啟程趕往廣海了。”
鍾墨望了一眼地下室出口:“現在院子外麵有葉知秋的人在監視著,大門口和圍牆外全都是攝像頭,每隔三小時,我們還得和小魏視頻通話。貿然出去,怕是要被發現。得想個辦法才行。”
“隻要我們計劃的足夠周密,就不會出問題。”周漁將記事本翻到新的一頁,拿起筆,一邊寫,一邊說,“整個計劃,可以分為三大步驟。第一步,是如何離開這而不被警察發現;第二步,是如何替換掉那個人,而不被深淵組織發現;第三步,是到達夢遊目的地之後,如何通過身份核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