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很晚,起得也就遲了。快中午的時候,我才開始看自己記錄的關於宮廷禮儀的筆記,以及我的先行者——那些調查人員——對格森人心理和習俗的調研報告。我看得心不在焉,因為這些我都已經倒背如流,現在看隻是為了讓我內心那個家夥閉嘴,免得它不停嘮叨“徹底搞砸了”。但我無法讓它閉嘴,便隻好與它爭辯,堅持說沒有伊斯特拉凡我自己一樣可以幹——沒準會幹得更好呢。不管怎樣,這使命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而愛庫曼派出的首任機動使也總是隻有一位。愛庫曼人關於任何星球的最初消息都是由一個聲音說出來的,來自某個隻身前往的在場者。他也許會死於非命,就像在四金牛座遇害的佩雷格,也可能會被關進瘋人院,去往皋星的前三位機動使便相繼遭遇了這樣的命運;然而這種方法仍被保留了下來,因為它卓有成效。隻要有時間,有足夠的時間,一個訴說真理的聲音是比艦隊和軍隊還要強大的力量;而愛庫曼有的是時間……內心那個聲音說:“可你沒有。”但我最終說服了它,讓它保持沉默,隨後便帶著平靜而堅定的心情去了王宮,準備在下午兩點接受國王的召見。可是,當我還在接待室裏等候接見的時候,這份沉著與堅定便已經離我而去了。
皇宮衛士和侍從領著我穿過王宮的門廳和走廊去了接待室。一位侍從武官讓我在那裏等著,隨後便把我獨自留在了那間沒有窗戶的高大屋子裏。我站在那兒,一身謁見國王的齊整裝束。我已經賣掉了第四顆紅寶石(據觀察人員報告,格森人同地球人一樣,珍視含碳的珠寶,於是我來冬星時隨身揣了滿滿一袋子寶石,以應付各種必需的開支),花掉所得的三分之一為昨天的遊行和今天的覲見購置了裝備:典型的卡亥德服飾,每樣東西都是簇新的、沉甸甸的,做工精良,一件白色的織毛襯衫,一條灰色馬褲,一件很像傳令官製服的藍綠色皮質束腰外套(也就是他們所說的“赫布衣”),外套上鬆鬆地係著一根皮帶,嶄新的帽子,嶄新的皮靴,還有得體地塞在皮帶下麵的嶄新手套……我對自己這一身感覺良好,心裏的沉著與堅定由此進一步增強。我沉著而又堅定地環視四周。和國王官邸的其他房屋一樣,眼前這個朱紅色房間很高,很古老,空空****。屋裏寒氣逼人,彌漫著一股黴爛的氣息,仿佛氣流不是來自別的房間,而是來自數個世紀之前。壁爐裏火焰熊熊,但無濟於事。卡亥德的火焰隻能溫暖精神,並不能溫暖肉體。卡亥德機械工業的“創新時期”至少已經有三千年了,在這三十個世紀當中,卡亥德人以蒸汽、電力以及其他工作原理為基礎開發出了先進節能的中央加熱係統;可是,他們卻不把這些係統安裝在家裏。也許是因為家裏裝上這樣的係統,他們的身體就會喪失抗寒能力吧。情形就跟關在溫暖帳篷裏的北極鳥兒一樣,一旦被人放到外麵,腳就會被凍壞。可我是隻熱帶鳥,所以覺得很冷;屋外冷,屋裏也冷,無窮無盡的冷,徹骨鑽心的冷。我隻好來來回回地走,好讓自己暖和一些。除了我這個人和爐火之外,長長的接待室裏隻有一張凳子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一碗小石子,還有一台古老的木雕收音機。收音機上鑲著銀子和骨頭,稱得上是件相當不錯的工藝品。收音機開著,不過聲音非常小,於是我把音量稍稍調大了一些。就在這個時候,收音機裏播著的那首低沉單調的讚美詩還是什麽的歌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王宮新聞公告。卡亥德人通常不怎麽讀書,他們喜歡聽而不是讀新聞和文學作品;書籍和電視媒介不如收音機普及,報紙則根本不存在。早上在家時我沒趕上聽早間新聞,現在也聽得心不在焉。新聞裏有一個名字重複了好幾遍,終於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止了踱步。伊斯特拉凡怎麽啦?這個時候,收音機裏正在重播一則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