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之上,仿佛永远在神明的注视下,波澜不惊,宁静优雅。
不论是风穿流而过,还是云变幻莫测。岸边的芦苇和古树,如光阴一般均匀漫长。
哪怕强敌在后,秦风竟第一次,来得及欣赏这沿途的风光。
世界美么?大约是很美的。
可总是行色匆匆,又有什么如现在这般,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
有么?秦风扪心自问,好似一次也不曾有过。
万年的时光中,那个生活了一辈子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只有腥风血雨,只有勾心斗角,除此之外当真是什么也没有么?
秦风不知道,前一世也来不及知道。好像只是一位浑浑噩噩的过客,走到异乡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罢了。
怀念么?大约是的,因为那里终究有一个难以忘记的人,哪怕是亲手将他杀死,是秦风真正的亲人,唯一的一个。
恨么?大约是恨的。可秦风不得不承认,她终究是为了活着。
如他从前期望的那般活着。
秦风不得不承认,此时竟然有些想她了,本尊此生唯一的牵挂,秦雨。
“臭小子,你在想些什么?”
秦风非常不满此时有人打断自己的思绪,没看到本尊都要流下伤心的泪水了么?
“在想我未过门的媳妇啊。”
董大日眼皮一跳:“我劝你小子最好死了这份心,以前是以前,如今我家闺女可是未来九幽鬼域之主。”
秦风嘿嘿一笑:“义父,你难道想退婚?”
董大日郑重道:“我是劝你知难而退。”
“我也想退啊,可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我退了董姑娘真的愿意么?”
“小子,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快些,我们就要被人大卸八块了?”言罢秦风用力的抓紧了董大日的手,似乎想要以此来给予他更快的速度。
“小子,你一向如此厚颜无耻吗?”
“大多数时候,我比现在脸皮更厚。我劝义父你别哔哔了,再不快些到地府,我们真要凶多吉少了。”
“我觉得把你丢入黄泉之中,这样我的速度能快不少。”
“你敢如此做,我就敢把你闺女的艳照,在死前传遍整个九幽鬼域。”
董大日不屑:“我相信自家闺女不会让你小子,有这个机会。”
秦风怒气冲冲得回瞪:“要不要试试?”
你争我吵间,二人已然距离阴曹地府近在咫尺。
秦风落地之后,匍匐在地,撕心裂肺大喊道:“娘子救我!”
董大日不甘示弱,紧随其后:“闺女救救老爹啊。”
紧接而至的九位合体鬼王,见此一幕均是驻足不前,想不清楚这二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若不是忌惮这阴曹地府,自古建立起的威严,早就上前将二人擒下。
...
冬宫之内刚刚收拾了,不住嘶吼的真魔,好不容易耳根清净的酆都大帝,享受着新收爱徒端来的茶水,悠闲地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
这才是人生啊,天天办公烦死了。
刚刚闭眼准备午睡一会的酆都,突然听到了两只苍蝇,在阴曹地府门前嗡嗡作响,顿时刚刚生出的一丝惬意,就这么被冲散了。
被打到昏迷的真魔,又是大声嘶吼起来。
酆都起身,走至被轮回之力束缚住的真魔身前,一脚踩下。
“吼吼吼,嗓子不疼啊。”酆都大帝脚下的赤舄,可是大有来头。
这可是一双几万年,未曾换过的鞋啊。
此舄正恶狠狠的堵在真魔口中,终于把那烦人的叫声,勉勉强强的堵住。
望着口吐白沫,和突然暴躁的师父,董小玉试探性的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没啥子事,就是门外有两只没脸没皮的苍蝇,在大喊大叫。你手持我的法令,去门外赶紧打发他们走。”
言罢,一枚通体黝黑的判签,从酆都的衣袖中飘出。董小玉慌忙接住判签,便要动身离去。
“速去速回,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董小玉一丝不苟的施礼,回道:“弟子去去就回。”
许是适应了鞋子的味道,这次真魔醒来的格外快。
刚要坐下的酆都见状,又是烦心大起,缓缓脱下鞋,怒道:“不给你点真苦头吃,你是拿本王当病猫了。”
刚刚醒来并未出声的真魔,望着那只越来越近,散发着幽绿气息的脚,绝望的呜咽不止。
“还敢叫,不知道本王最喜欢清静么?”酆都狠狠的将整只脚,塞入真魔口中,恶狠狠的说道。
阴曹地府,青铜门外。
大喊大叫的秦风和董大日二人,仍在喋喋不休的呼喊着,娘子,闺女。
身后等候多时的九名鬼王,见青铜门前并无异动,于是小心翼翼的向前靠近。
董大日老泪纵横:“闺女,你再不出来,老爹我就没命了。”
“娘子,你也不想守活寡的对不对,快出来救救你家相公啊。”
感受着身后近在咫尺的杀意,董大日刚要放弃呼喊,重新起身逃命之时。
那千年之中,从未打开过的青铜铁门,突然动了。一名女子手持判签,缓缓漫步走出。
“传酆都大帝敕令,九幽鬼域十大阴帅听令。”
各怀鬼胎的九位合体鬼王,看着女子手中那漆黑的判签,同时错愕当场。
秦风和董大日却是再无先前的慌张模样,同时得意洋洋的站起。
“闺女。”
“娘子!”
董小玉望向二人,翻了个白眼。虽然很不想和这两个,没脸没皮的东西扯上关系,可谁让这就是命呢。
“我现在代表的是帝君,切莫无礼。都给我一边老实候着。”
董小玉言罢,又看向稍远之处的九位阴帅,声音之中充满了威严:“怎么连帝令都不想遵守了?”
惊疑不定的九位阴帅,互相对视一眼,均是心有不甘。
一名上身**,红发獠牙,手拿铜铃,狰狞凶恶,夜叉鬼模样的鬼帅上前一步,沉声道:“阴曹地府之中无数官吏,早已消失不见多年,如今谁又能知晓,你手中酆都大帝的判签是真是假?”
董小玉,撒了一眼叮叮作响的铜铃,不屑的努了努嘴:“是真是假,鬼王上前一试便知。”
鬼王闻言却是并不上前,而是后退半步,盯着女子手中的判签,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有两名阴帅上前,一人身着白衣,一人身着黑衣,如同黑白无常一般打扮。
董小玉柳眉一挑:“怎么两位被逐出阴曹地府的官吏,也有疑问。”
二人异口同声,躬身拜道:“我二人自是不敢怀疑此判签真假,只是想问使者大人一句话。不知可否如实相告?”
“何事?明说便好。”
“这阴曹地府之中,真如传闻之中那般,人去楼空?”
董小玉正色,却也不解释,反而问道:“你二人被放逐多年,如今可有悔改之意?”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跪地磕头道:“无时无刻,不想重归地府,将功赎罪。”
“二位请起,此事我回去之后,定会传达帝君,至于究竟如何,却要看二位造化了。”
二人闻言就是大喜,起身之后,并未走回远处,而是向秦风董大日二人之处走去。
董小玉手持判签,分别位于阴帅之后,面露犹豫的两个手拿蒲扇人之前。
“日游,夜游二位,又是何意?真要就此做那,逍遥法外的鬼仙?”
女子面容冷峻,纵然修为不过化神,可声音之中,却是散发着丝丝威严。
日游,夜游两位阴帅,闻言瞬间便大惊失色,慌忙走上前,跪地不起。
“谨遵帝君诏令,莫敢不从。”
董小玉面色不见喜怒,又看向牛头马面。
“那你二位呢?可愿重入地府?”
牛头马面,面沉如水,虽说如先前四位均是,被逐出地府之人,可终究是多年未曾受到法规束缚,逍遥自在多年,如今又要进入地府当差,难免心生反感。
牛头手持钢叉,跃跃欲试,马面手拿锁链,铮铮作响。
董小玉皱眉冷哼:“二位要以下犯上,作乱不成?”言罢,手中判签黑芒骤起。
面对哪怕是千年未曾感受过的威压,牛头马面刚刚心中升起的戾气,骤然被惊得尽数散去。
如同千年前那般,匍匐跪地:“小鬼不敢,谨遵帝君号令。”
董小玉缓缓扫视其余三人:“鸟嘴,鱼鳃,黄蜂,你三人又是何意?还要试一下我手中判签真假么?“
三人骤然跪地,臣服之意尽显。
董小玉侧身看向董大日:“那么你呢?豹尾?”
眼前女子再熟悉不过,只是此时又是那般的陌生。
董大日跪地一拜:“谨遵,帝尊法令,莫敢不从。”
董小玉:“既然十位阴帅,愿意重新听从阴曹地府号令,那便先行进入其中,等待帝君安排。”女子一顿,续道:“我还有事要做,不用等我。”
十位阴帅,缓步迈入阴曹地府之中,就此隐没身形,消失在迷雾之中。
青铜大门,轰然关闭。
只留下嬉笑不止的秦风,与悄悄松了口气的董小玉。
秦风鼓掌笑道:“娘子,刚才真是威严得很!”
董小玉挺起胸脯,向身后竖起大拇指:“谁让我后面有人呢!”
“就是本人小了些!”
董小玉不由低头看去,一马平川。
“你说谁小?”
“我小我小,娘子莫生气啊,我是在说你年轻呢。”
董小玉作势要打,可挥起的拳头,却是在少年脸前停住,转而变为了抚摸。
“要说再见了呢!”
秦风捂住脸上的那只纤手,一如既往的冰冷。
“谁说不是呢。只是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董小玉泫然欲泣:“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么?”
秦风转身道:“有缘自会重逢,我要回家去了。”
“你也快些回去吧。”
“夫君慢走,我送你一件礼物。”董小玉抬手向黄泉之中一抓,一只鬼鬼祟祟躲在水底的巨兽,便被揪起摔在了秦风身前。
“这就算是离别礼了?”
“送给你当坐骑,以后想我了,可好快些来见我。”
“保重秦风。记得想我。”
秦风默然不语,翻身骑在獓狠背上,向鬼门关的方向,飞驰不止不敢停留。
...
被天南老魔狠狠一掌拍入地中的常剑,此时七窍流血,双眼恍惚。
脸上满是脓疮的许半夏,强忍疼痛不断的衣袖,擦拭着常剑嘴中不断流出的鲜血。
刘若手持一张张疗伤符,不住地向其挥去,想要以此来阻止,常剑不断流逝的生命。
可常剑只是盯着,地上那把黯淡无光的仙剑。
没有人知道这名蜀山最后的弟子,此时在想些什么。
只有秦蓁,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念着,那日秦风传于她的结丹心诀。
想要以此让常剑结丹,从而重获新生。
可便是完人结丹都是九死一生,艰难至极。何况眼前常剑这个将死之人。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秦蓁复诵完毕,常剑眼中一亮,似有所感。
雷声滚滚而来,阴云遮天蔽日。
秦蓁默然将仍在,竭尽全力救治常剑二人,匆忙拉起向劫云之外遁去。
刘若担忧的回头望去:“秦姑娘,你说常剑真的能渡过这,三九天劫么?”
“尽人事听天命。”
“纵然十死无生,也总比试也不试要强。”
许半夏:“可留个全尸,总是好的。”
秦蓁怒道:“怎么因为些许挫折,便失了志气?”
许半夏仿佛变了一个人,眼中锐气全失,摇头争辩:“我说得实话而已。”
看着那被毒雾,毁掉的脸庞,秦蓁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沉默的带着二人向劫云之外继续遁去。
劫云之下的常剑,仍在一口一口的呕着鲜血,平躺在地面之上,双眼迷离的望着那厚重的劫云。
脑海之中,似乎有师兄师姐们的呼喊,似乎有长老师尊们的叮嘱,又似乎有那日渡劫之时,风华绝代挥之不去的女子。
人生之事,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短暂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常剑,看着那把白骨仙剑,心中不甘不舍不忿。艰难的双手撑地站起,拾起仙剑,住剑而立。
“我是蜀山最后一名弟子,哪怕是死,也要站着死。”
“蜀山弟子常剑,要在此向天劫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