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下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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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曆了那場舞台坍塌事故後,省秦腔團就一蹶不振了。本來分兩個隊,也叫兩個團,就有些傷元氣,好在二團有憶秦娥撐著,還一直在演出。一團自成立之日起,演出就稀稀拉拉,幾乎出不了門。這下單仰平團長也歿了,就徹底停擺了。他的幾個副手,一個年老多病,剩一年半載就該退休了,也不想管事,一直朝後縮著。還有一個是管後勤的,對業務一竅不通,從機關調來,就是為解決正科升副處級別的。但見說戲,就鬧得笑話百出,創造下了一個個“經典段子”,在業內一說起來,就要讓人捧腹噴飯。能支應事的,也就丁副團長了。可從名分上,畢竟是個副的,又排名最後。上邊領導隻說讓他多操點心,暗示來暗示去的,可就是不發那張“委任狀”。讓他覺得,領導手中是拿了個肉包子,老在他眼前繞來繞去的,就是讓他夠不著。弄得他也是既想管,也不想管的,幹脆麻繩係駱駝,隻周一早上集合點個名,點完,宣布一聲“技練”,就任由“駱駝”四散了。

憶秦娥那晚被觀眾從人群中運出去後,很快就在應急救護車裏蘇醒了過來。她的所有傷,都是明傷,脖子上、臉上、腹部、背部、腿部都有劃痕。腿上甚至被木茬劃得見了白骨。但當她聽說死了三個孩子,並且還死了單團長時,就一下從救護車的手術**翻了下來。她說她要到舞台上去,她不相信這是真的。幾個人拽著摁著她,還是沒有用,她感情完全失控地返回了現場。三個死去的孩子,聽說屍體已經運到鎮上去了。而單團,還停放在舞台旁邊的一塊木板上。團上人用一床髒兮兮的道具被子,裹著他的遺體。臉上,也是用一塊舞台上用的金黃錦緞“聖旨”覆蓋著。血已經把黃色汙染成黑色了。直到這時,她才相信,單團是真的死了。一團人都圍在旁邊抽泣。有些年輕人,甚至是跪在他麵前的。都在說著單團的好。平常,大家可能都覺得自己的團長是個跛子,人前顛來顛去的,很是有些跌份、丟人。可單團一旦走了,還真有天塌地陷的感覺。都在說,這個團完了,靈魂走了。單團也愛批評人,但從不跟誰計較。批評完,罵完,你該弄啥弄啥。他有一句管理名言:軟繩捆硬柴。劇團“硬柴”多,隻有拿“軟繩”才能捆住。他說不要在這種單位“上硬的”,弄得大家雞飛狗跳,心情不暢,戲也就排不好、演不好了。這樣,大家在省秦幹事,也就都沒有害怕感,更別說恐懼了。單團寬厚,即使誰罵了“單仰平這個死跛子”,他也不記仇。他說:“跛子是事實。至於死,那要到真死了的時候,才是個死跛子。”沒想到,他還真成死跛子了。單團是特別顧及全團臉麵的人,凡遇重大場合,他都會朝人後溜,把別人朝前促。他說:“我個跛子,咋能刺到人前去呢。上台麵是你們的事,我給咱在台下、幕後支應著就行了。”沒想到他人生的最後一次“支應”,還是在台下。大家都在回憶著、哭訴著單團的好。憶秦娥就更是不敢細想單團對自己的那些關愛、嗬護了。她也背後罵過“死跛子”。甚至當麵摔過單團的杯子。可他還是人前人後,把自己促著、抬著、捧著。這趟他要是不來幫她“支應”,又怎能平躺在這個風沙能埋人的黃河灘上,再起不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