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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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秦娥這次是決意不上全本戲了。

哪個演員不想唱主角,不想上名戲,尤其是大本戲呢?可這個劇團,好像爭主角是一種很危險的事。憶秦娥是唱過主角的人,也是紅得發過紫的人。她知道,主角,那就是比別人多出幾十身臭汗,多比別人使出幾十倍牛馬力氣的蠢差事。自打開始排練起,你就得把身心全部交給戲。一本戲,大約三四百句唱詞,主角幾乎要占到一半以上的量。你天天學,生怕有一句唱得不到位,生怕有一個拖腔,拖得沒味道。念白,也是生怕一個字擺得不合適,生怕一句道白說得沒意思。人家下班,都能逛街,打牌,做頭,美容,洗衣服。你要是主角,下了班,還得學唱,記詞,琢磨戲。並且晚上整夜整夜睡不著。白天從早到晚昏沉沉,還得經受住各種打擊、嘲諷、撇涼腔。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還落不下好。到了演出時,別人白天該幹啥幹啥,開演前一二十分鍾進化妝室,三下五除二,把妝搞定,就上場了。而當主角的,頭幾天聽說要上戲,就開始記詞,默唱,生怕上台吃了“栗子”卡了殼。還啥都不敢亂吃,怕吃壞了肚子,演出內急要人命呢。穿衣、睡覺,更是小心了再小心,一旦冒風,頭重腳輕的,念不靈幹,唱不亮堂,觀眾才不管你是得了啥子歹症候呢。演出當天,比“坐月子”還難受,不出門,不說話,生怕話說多了傷嗓子。要是唱武戲,一早就得到排練場,把高難度技巧反複演練好幾遍。過了中午,就得趕緊睡覺,睡不著,還得拿安眠藥催。下午四點多,你就得進化妝室,從化妝到包頭,再到穿服裝,少說也需三個小時。人家化妝,都嘻嘻哈哈地聊家庭、聊老公、聊跳舞、聊小姐、聊**、聊打牌、聊衣服、聊生意、聊電影、聊港台劇、聊化妝品。你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回憶詞、回憶唱,一點點回憶戲。等戲一開,人家打著旗旗,滿台“嗬囉囉”吆喝一圈,下場繼續神聊海吹去了。你才活動開了腿,熱了嗓子,上場一段一段地唱,一句一句地說,一點一點地做,一場一場地打。在場上累死累活不說,下了場還跟“狗攆兔”“鬼搶齋飯”一般,從下場口跑到上場口,去搶換服裝,搶換鞋帽,搶補被汗水汙損了的粉妝。有時,時間緊張得四五個人幫著搶都搶不過來,還得把幕內的“導板”拉長抻展了地唱,才能在圍上最後一道圍裙,穿好最後一隻鞋後,稀裏糊塗地“威風凜凜”“颯爽英姿”著衝出“馬門”。戲演完了,人家都三五成群地吃夜宵去了,你才一點點收拾著“頭雜”,一幕幕回放著演出的長進和失誤。回到房裏,也是除了喝水,累得啥都吃不下。躺下更是興奮得半夜睡不著。出了事故,領導不高興,群眾亂議論;出了彩頭,同行不愉快,是非滿天飛。在北山演出的那兩個多月,她來例假時,多麽想給朱團長說說,讓她休息幾天,緩緩身子呀。可票是好多天前就賣出去了,誰也更改不了了。她想著全團都促紅自己呢,也就啥都不提說,硬往下撐,甚至從此落下了見來例假就肚子痛的毛病。何苦呢?何必呢?就非要唱這主角嗎?尤其是親眼目睹了師父苟存忠的死,那硬是活活累死在舞台上的呀!這幾天,她每每想起那一幕,還都是一身冷汗。為啥就偏要唱這個李慧娘呢?師父要是不唱李慧娘,興許心髒病就發作不了,到現在還活在人世呢。就為了唱戲,為了落那點好,聽那點掌聲,硬是生生把命都搭進去了。她是咋都不想唱這個李慧娘了。她甚至覺得有些不吉利。要爭,讓她們爭去。就是死,她也不唱這本戲了。主意一定,還反倒覺得自己活得輕鬆了許多。下了班,她甚至還去最紅火的騾馬市轉了半天,買了兩個乳罩,一對耳環,還買了幾個不同花色的漂亮**,一路哼哼著“白娘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