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秀做家教最远的一家,在北郊快到草滩的一个地方,中途需倒三次车,要是顺利,路上得五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主东是一个矿山老板,两口子都在矿区,孩子交给了姥姥、姥爷。甲秀第一次见面时,姥姥都急哭了,怕把孩子带不好,影响了高考,没办法给女儿女婿交代。甲秀一接触,孩子学习确实一般,心思全在游戏上。经常放学泡游戏厅,为找他,姥姥、姥爷都报过警。第二家在城市的西南角,从第一家过去,也是要倒两次车,得四十多分钟。这是一个干部家庭,男的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处长,据说手上权不小,整天都在外面应酬,几乎每天回来都是醉醺醺的,多数时候得有人搀扶着往回送,送的人也比他清醒不到哪儿去,因此,楼下停车场,就成了他们拍着腔子定事的地方。老婆基本都在麻将摊子上,因而,孩子的学习,就从小学时的上游,溜到初中时的中游,直到现在的下游。第三家是市中心的一个文艺家庭,父亲是演奏家,母亲是表演艺术家,孩子从小就学拉小提琴,据说已考过十级,有名牌大学已承诺,只要能上一本线,就作为特长生无条件招录。但甲秀估计,按现在的成绩,孩子最多能考个三本。甲秀建议孩子考虑报艺术类更有把握。
这三家甲秀开始放在星期六一天,早上九点半赶到北郊,上两小时课,到十一点半,有时两位老人会留她吃一顿便饭。连续吃两次,甲秀会客气一下,自己出来,在不远的一个饮食摊子上吃一碗面皮,也就三块钱。然后往第二家赶,到第二家时,有时下午一点刚过,有时不到一点,如果孩子要午休,保姆就会让她在客厅等一会儿。有时孩子不睡,她就直接给上课。两小时结束,她会赶到爹娘的打饼摊子上帮一会儿忙,因为这时刚好是快吃下午饭的时候,要饼的特别多。晚上,赶到市中心,给拉小提琴的孩子再上两小时课,一天就占得满满当当的了。有时三家的时间也会有调整,甲秀总是很合理地加以安排,哪怕给自己带来不便,甚至多掏不少交通费,也总是按人家的要求来,因此,三家一直对她都很满意。星期天早上,她会帮爹娘打一早上饼,换着让爹娘多睡一会儿。然后下午就给金锁辅导。每两小时五十块,金锁他妈最近要求给金锁“恶补”,有时就要上四小时。这样,每个星期六、星期天,她能挣二百到二百五十块钱,一月下来,刨过坐车、路上吃饭和手机费,基本能赚到八九百块钱。她的伙食费和零花钱就再不用爹娘补给了。
本来一切都顺顺的,甲秀星期一到星期五,安心在学校上课。星期六、星期天出来做家教,并且给爹娘也能帮上一点忙,可金锁越来越不按路数出牌,简直是胡搅蛮缠起来,很快就把一切都搅乱了。
他先是要换成星期六上课,甲秀好不容易把那三家调过来,他又要星期天上。罗天福觉得咋都不要把房东得罪了,甲秀就又调回了星期天。可金锁偏又要星期六、星期天两天都上,搅来搅去的,那几家就没有了耐心,其中两家都说,暂时停一停。她把精力全集中到金锁这儿了,他又不好好上。其实,他是另外的心思在作怪,甲秀早就有预感,又不好说,事情就越来越麻烦了。
金锁说他爱上甲秀了,并且不是说着玩的。甲秀把这事告诉了爹。罗天福观察了一下,发现也确实有问题。甲秀不知该咋办,罗天福觉得只能冷处理。
甲秀问:“你说怎么冷处理,爹?”
罗天福说:“你就说学校有事,最近没办法辅导了。你去给你郑阳娇姨也说一下,不要说人家娃咋了,就说咱们有事。这儿你暂时别来了。”
甲秀说:“那今天呢?说好的还有两堂课呢。”
罗天福:“今天咱上完,下个礼拜先停一停。”
罗天福说完,出去买面买油去了,甲秀一边和娘在摊子上支应着,一边等金锁回来上课。
昨天是周末,金锁有个同学过生日,也是他班上名列倒数第三的伙计,说要去开Party,整整在外面折腾了一夜,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闹又是唱的,直到中午才回来。回来时手里还抱着个啤酒瓶子,早喝得烂醉如泥了,却闹着要甲秀补课。
甲秀看他神志不清,要他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再上课,他咋都不行,硬缠着甲秀要立马上。外面人太多,甲秀看金锁纠缠得不行,就把金锁往回搀,本来是想搀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去,谁知金锁咋都不行,几个踉跄,竟然扑进了罗家租房里。淑惠远远地在大门外看见了,急得就往回赶。等她赶回房时,金锁已跪在地上了。
金锁紧紧抱住甲秀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姐,我……爱你,真的,我爱你。我痛苦得很……我都不想活了,你说我活着有啥意思……你要不爱我,我……我就去死啊……”
甲秀被整得毫无办法,搀也不是,推也不是,哄也不是,骂也不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慌了手脚,见娘来,竟然也哭了起来。
淑惠急忙俯下身去拉金锁,金锁又一把抱住甲秀娘的腿:“阿姨,把你女儿给我吧,我爱她,我要娶她……”
这下弄得淑惠也没了主意,哄了几句,金锁竟然越发地泼赖起来。淑惠就想去喊他爸妈,看来跟东家这个面皮不撕烂是不行了。
淑惠起身刚走出房,竟然遇见罗甲成回来了。罗甲成平常星期六是从来不回来的,今天就这么凑巧,咋就想回家来看看。淑惠一见甲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说:“你快进去招呼你姐,我去叫他妈去。”
罗甲成进房的时候,金锁更是混闹得肆无忌惮了。
“罗甲秀,你……你必须爱我,你不爱我……我……我马上死给你看……”
金锁说着,就用头撞墙,一边还死死抱着甲秀一条腿不放。
甲秀吓得尖叫起来。
在罗甲成眼中,这一家人,就没有一个好货,他之所以不想来,虽然也有跟父亲越来越对立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还是见不得这一家人。没想到,这个小流氓,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本来窝在肚子里的那股邪火,就嘭然上蹿,顿时烈焰欲爆了。
金锁还不知大祸临头,仍在苦苦求爱:“甲秀姐,爱我吧,你家穷,我家有钱……跟了我……好日子……就来了……”
罗甲成飞起一脚,踢在金锁高高撅起的屁股上。
甲秀和金锁都惊住了。
甲秀一看弟弟火冒三丈的样子,就急忙制止他:“甲成……”
还不等甲秀喊完,罗甲成第二脚又飞了过去,此时显得十分笨拙的金锁,被踢了一个骨碌猫儿前翻。
翻起来,金锁还不清醒地说:“别……别踢我,我……我们都快成一……一家人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这个小流氓。”罗甲成又飞起了第三脚。
甲秀看甲成完全是失去理智的样子,就一把抱住弟弟,苦苦哀求着,让他别再动手。
这时的罗甲成,任怎么规劝也没用,他一下抖离甲秀的双臂,端直拿起挑行李的竹扁担,朝金锁身上狠狠闷了一扁担。
甲秀扑上去,护住金锁。
金锁还在说:“打……打死我也要……要甲秀姐……”
罗甲成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然一把掀开姐姐,又一扁担落在了金锁的背上。
金锁还在央求:“你打……小舅子……打我也要……你姐……”
罗甲成就连着狠狠给了他几扁担。
甲秀再次扑上去,罗甲成一下把甲秀推出老远。就在他继续狠揍金锁的时候,郑阳娇出现在了门口。
“天哪!”
郑阳娇一下扑过去,护住了金锁。这时,甲秀和吓出一身冷汗的娘,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困住了甲成。
空气似乎都凝结了。片刻后,郑阳娇先是号啕大哭,继而便大喊大闹起来。
西门锁来了。见儿子鼻子和嘴上,到处都磕碰的是血,又见罗甲成手里还恶狠狠地操着扁担,就一下愤怒起来。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讨厌、怎么教育、怎么打骂,那都是自家的事,现在竟然被别人打成这样,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郑阳娇直喊:“快,西门锁,儿子没气了,快送医院。”
西门锁就没顾上收拾罗甲成,连忙抱起酒气熏天的儿子,向门外跑去。
郑阳娇出门时凶巴巴地指着罗甲成说:“你狗日的就等着进局子吧。”
罗甲成毫不示弱地:“等着就等着。”
淑惠急忙捂住了甲成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