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锁回去后,觉得这事咋都得给郑阳娇说一下,他想赵玉茹都成这样了,郑阳娇大概也不会吃醋的,他就给郑阳娇说了。谁知郑阳娇半天没说话,当他说他晚上要去伺候一下病人时,郑阳娇哇的一声哭了。
“咋了嘛?人都病成这样了,去招呼一下能咋吗?”
“她病了你咋知道的?”郑阳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
“听人说的。”
“说明你们一直都黏扯着的呀!”郑阳娇哭得更厉害了。
“你看你,人都患了这样的绝症,你还……”
“这和患绝症是两回事,我是恨你们一直瞒着我,藕断丝连哪!”
“赵玉茹是那种能跟人藕断丝连的人吗?”
“赵玉茹不能,可你能哪,你这个花花肠子,啥事做不出来呀!”郑阳娇哭着,就把放在脚前正搓着的一盆乳罩、**之类的东西踢翻了,洗衣粉沫流了一地。虎妞见郑阳娇哭得十分伤心,就跳上沙发,用舌头给郑阳娇舔起眼泪来。
西门锁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就独自一人进房去躺下了。他有些后悔,不该给郑阳娇说这事。他本想,郑阳娇听了这事,也是会产生些同情怜悯心的,没想到,她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问题了,反倒弄得下不了场。但他无论如何都得去把赵玉茹经管几天,不经管几天,他觉得他的良心过不去。实在不行,也就只好硬上了,他做好了跟郑阳娇可能发生冲突的准备。谁知过了一会儿,郑阳娇自己又进房来了,态度虽然很生硬,但话里其实做了很大让步:“去吧,快去吧,去伺候你的前老婆去吧,不然死了还说是我气死的,我可担不起这罪名。”
西门锁又躺了一会儿,就起来准备走。刚走到门口,又被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郑阳娇叫住了:“我可给你说清楚了,你西门锁是有老婆的人,去伺候一下,也就是个意思,你可别以为你又是了人家的啥子‘顶门杠子’女婿。还有,不准你再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接触那个女人,哪怕是一个手指头都不行,你要敢接触,我可是发了咒的,小心你哪里接触哪里烂成一包蛆。哼!”说完,就把手里洗好的一件内衣,抖得啪啪响地晾晒到院子去了。
西门锁再到医院的时候,赵玉茹还是睡着,段大姐就又把他叫出去,训了半天话:“我可是够意思,你知道不。刚你走后,我跟你老婆聊了半天,算是把来龙去脉都刨揽清楚了,你知道不。世上离婚的人一层,可人家处得跟亲戚朋友一样的也有的是,你知道不。你这个人,我还没弄清楚是啥样的人,不过从你几个小时前的表现看,思想还是不咋健康,你知道不。背后捅人刀子,踢人家的饭碗,那都是生娃没屁眼的人干的事,你知道不。”西门锁气得实在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段大姐接着嘟嘟说:“不过我这个人看人还是看得长远,不在一时一事,你知道不,就凭你能来看你的前老婆,就说明你这个人还是长情,能交,你知道不。你前老婆,脾气也确实有点古怪,这都是让你们这些臭男人逼的,你知道不。我可是见过不少这种女人,最后都变得不好打交道了,你猜为啥?对啥都不相信了,你知道不。你是遇见了我,你段大姐,算是让你走了运了,你知道不。你段大姐今天一番话,绝对是起了作用了,你知道不。你段大姐不是吹呢,在这工作快二十年,啥人没见过,给省长都翻过身子,擦过裆,谝过闲传,搭过腔,你知道不。世事见得大着呢,你知道不。你段大姐说出话来,那绝对是事理明细,要高度有高度,要深度有深度,不说把死人说活,最起码也能把破事、烂事说浑全了,你知道不。不信你进去试试看,绝对跟早上是两个人,你知道不。”段大姐说着,又跟从身边走过的另一个病人家属搭开了话:“你听我的没错,这手术不能动,你知道不,搞不好就摆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了,你知道不,这号病人我见得多了,这几个年轻医生是来实习的,外县的,外着呢,你知道不。你不信等明早主任上班了,看我说得对不对,绝对不要花冤枉钱了,人也受罪,去北京三〇一医院也看不好的,你知道不。”说完,她才领着西门锁进病房。
他再走进病房时,赵玉茹果然就比过去和蔼可亲多了。虽然没有明显的笑意,但那种平和里,分明透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接受,他感到舒服自在多了。
段大姐冲他得意地看了看,意思是说:看我说的咋样?变了没?服不服?你知道不。
段大姐说得下去买点东西,就出去了。
西门锁就静静地坐在了离赵玉茹很近的凳子上。
西门锁看着点滴,没话找话地说:“这是最后一瓶了吗?”
赵玉茹:“可能吧。”
西门锁:“一天打十几个小时,够辛苦的。”
赵玉茹没说话。
西门锁又说:“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孩子回来看看你。”
赵玉茹态度很坚决地:“不行。没必要。”
西门锁说:“孩子将来会埋怨你的。”
赵玉茹停了一会儿说:“没必要耽误她。”
“你都没给你的那些亲戚说一声?”
“说这干吗。”
“你也太要强了。”
“把所有人……都弄来围着我哭,围着我转……就好了?”
“你不想让人牵挂,那总还是有人要牵挂你么。你连爸妈都没告诉吗?”西门锁说出过去对赵玉茹父母的称呼来,突然觉得是那么顺口,又是那么生疏和别扭。
赵玉茹:“你说的是……谁的爸妈?”
“还用问吗?”西门锁说,“我爸妈都不在了。”
赵玉茹说:“他们年龄也都大了……害怕他们接受不了。”
西门锁在跟赵玉茹离婚后,也曾去给两位老人拜过年,第一年还开过门,第二年就把他拒之门外,以后也就再没去过了。老两口都是小学教师,性子跟赵玉茹差不多,都很正直、刚烈,过去本来对赵玉茹嫁给他西门锁,就不咋同意,一直说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离婚后,两位老人也就自然跟他没有任何来往了。
他问:“两位老人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
“那就好。”
他不说话,反正赵玉茹也就不会说半个字。他想问问病情方面的情况,又害怕不利于治疗,也就尽量少提说这方面的事。干坐了一会儿,赵玉茹就说:“你回去吧,谢谢你了!”
“不,我这几天就是专门来陪陪你的。”
“不需要这么多人,真的,你是有家的人……把你家里的事……招呼好,比什么都强。”她说话时,明显还是非常吃力,并且稍一动,脸上就会有很痛苦的表情。
“你别说了,反正这几天我就在这儿陪你。”
“真的不需要,你快走吧。段大姐……人家招呼得挺好的。”
一提到段大姐,他似乎觉得又有了话题,就说:“这个段大姐人挺有意思的。”
“嗯,挺好的。对这里面情况熟悉,挺方便。”
他本来想说就是话有些多,可突然又觉得段大姐会不会又藏在门外,这次要再被她逮住,可就真的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他也就顺着把她美美表扬了几句:“这个段大姐真的很不错,人善良,贤惠,勤劳,厚道,找她算是找对了。”西门锁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但这番话,也说得让赵玉茹有些不理解地把他多看一眼。
赵玉茹说:“就是话有点多。”
西门锁赶忙说:“话多了好哇,病人一般都很寂寞,像她这样会说话的,对病人可是大有好处呢。这绝对是优点,你知道不。”西门锁这样夸赞段大姐,让赵玉茹都有些发愣了。
赵玉茹:“你们咋还一唱一和的。”
这一句一下把西门锁给噎住了,他急忙说:“没有没有,我们就不认识么。”西门锁正不知说什么好呢,段大姐在危难关头,竟然哗地推开门就进来了。
“哎哎哎,我让你少说话少说话,你还不停地跟病人瞎掰掰,病人需要静卧休息,你知道不。主任一再给我交代,说病人休息好了,比吃药都更重要,你知道不。少说废话,多干实事,就是对病人最好的探视,你知道不。”段大姐一通批评,一下把刚才的尴尬化解了。
西门锁乘赵玉茹不注意的时候,看了段大姐一眼,他也不知刚才说的让她满意不,他还有些怯火这个女人了。段大姐也乘机看了他一眼,并且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的心才算踏实了。说明她刚才一直就在门口听着的。
段大姐要给赵玉茹翻一下身,示意西门锁帮忙,西门锁不知从哪儿下手。段大姐又用嘴努了一下,西门锁就把手从赵玉茹的后背伸过去了。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脊背,但现在已经瘦弱得只能摸到起伏不平的骨头了。就在这时,西门锁的手机响了,等他帮着段大姐把赵玉茹翻好身后,一看,是郑阳娇的,他就急忙出去回了过去。
“你咋半天还不接电话?”郑阳娇问。
“哪半天了,三分钟都不到。”
“你还准备在那儿过夜呀?”
“我不是给你说了来招呼病人吗。”
“可你没说在外面过夜呀。”
“你这什么话。”
“咋了,夜不归宿还不叫在外面过夜?”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
“你要敢在外面过夜,我就跟你没完。”
气得西门锁把电话挂了。
他正准备回病房去,段大姐出来了。
段大姐说:“你这个人能交,改正错误还快得很,你知道不。不过啥话都不敢说过头了,一过头,别人就怀疑了,你知道不。哎,我还没弄明白,你到底是想复婚呢,还是想咋的?”
“不,我已有家了,就是看看她。”
“噢,那我明白了,是个良心活儿,那你就去好好表现吧。人在病中,表现最是时候了,你知道不。”
西门锁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段大姐也跟着进来了。
赵玉茹对西门锁说:“你走吧,都快十一点了。”
“我晚上就在这儿陪你。”
“开啥玩笑。你快走吧。”
西门锁没有任何走的意思。
赵玉茹又说:“你走吧,白天你想来了……就来吧,晚上绝对不行。”
西门锁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段大姐说:“那你就走吧,这里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你在这儿,我还不放心呢,你知道不。”
西门锁就只好走了。
回到家里,郑阳娇还没睡,还在做面膜。西门锁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就独自先睡了。
连着几天,他都去医院陪护赵玉茹了。郑阳娇看他还算听话,毕竟晚上没在那里过夜,也就没多说什么,最多在一些话里,捎带些刺藜而已,不过这些,西门锁早已习以为常了。
赵玉茹一共在医院住了九天,线也拆了,医生就让办出院手续。
段大姐在第八天,就已被别的病人号去了。但她一直很热心,坚持把该给赵玉茹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当西门锁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时,她还专门把西门锁叫到门外,好好交代了一番。她说:“根据我二十年在这儿工作的经验,她的情况,不会太好,你知道不。可不是我烂嘴噢,她要造化好,兴许这个坎就翻过去了,要是不好,也就一年多的光景,你知道不。既然跟你夫妻一场,你好好关心关心她,也是应该的,你知道不。你这个人不错,医院最能看到人的真相,你知道不。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我得忙去了,你知道不,又接了个重病人,肺癌晚期,你知道不,搞不好手术台都下不来,你知道不。”说着,段大姐就一溜小跑,进另一间病房了。
西门锁再进病房时,赵玉茹耷拉着半边身子,正一点点收拾东西。她一再坚持要自己回去,但西门锁还是坚决把她送回到她父母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