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得主陳彥經典作品集(全二冊)

六十八

字體:16+-

那是清明節前的幾天,順子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是珠海一個啥子派出所的,問他是不是叫刁順子。他說他叫刁順子。又問他是不是有個哥叫刁大軍,他說有個哥叫刁大軍。對方就說,你能不能立即到珠海來一趟,你哥得胰腺癌,已經晚期了,沒人照顧,希望你能來看一看。順子就去了。

順子平生,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當他按派出所說的那個地方,找到他哥刁大軍時,刁大軍已經徹底失去人形了。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認了,年前才在一起的,怎麽轉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頭發長得像一蓬深秋的蒿草,把臉麵荒得,隻剩下了巴掌大一塊。“巴掌”中間那個“地標”建構———刁大軍引以自豪的高鼻梁,已經歪向了一邊。這是刁大軍最吸引女孩子的地方,有些女孩子,竟然十分露骨地說:“軍哥,你猜我為啥上你的道嗎?就因為你的鼻子,太堅挺,太性感,太有魅力了!”順子已經不止一次的,眼看著那些女娃娃,當著人多廣眾的麵,去親吻刁大軍的大鼻子。就是這個華山西峰一般高聳挺拔、棱角分明的鼻梁,竟然塌陷成一堆無人照看的破敗老墳模樣了,歪向一邊的峰基,如同抽去了骨架撐持的鬆弛薄皮,又皺皺巴巴地,牽向同樣凹陷了的嘴角。由嘴角到整個臉龐,都徹底淪陷了,尤其是那對眼眶,深陷得猶如兩個無底黑洞,洞中微微泛起的那點弱光,無力地在他臉上掃射著,讓他覺得有些毛發倒豎。怎麽成這樣了?刁大軍怎麽會成這樣了?

他俯下身子喊了一聲:“哥!”

那兩個黑洞中的微弱光線,就被淚光慢慢淹沒了。

順子想找一塊幹淨紙,給他哥擦擦眼淚,可床邊什麽也沒有,最後勉強在床頭找到一片,還是用過的,那痰跡已經幹成硬痂了。

“哥,你這是咋了?”